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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哎呀!蓓蒂!不,我求求你啦,放我回家吧。”乔治用哭腔说。

  “傻瓜!你别再嚷嚷啦,这就是送你回北平,现在到处打仗,断绝了交通,你是走不了的。要把这辆车押往北平,所以你可以跟着回去。”红薇说着,开了车门。

  乔治忐忐忑忑地上了车。李大波说:“红薇、淑敏,你俩押着车先回宝通寺,我们还要攻打好几处地方呢!”

  她俩也坐到车上,又派了一辆吉普车,派了一班战士,手持长短枪,摇着一面小旗在前边开路。密集的枪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子弹就在车前飞啸,激战正在进行。直到东方微明,曙光初露,他们才以正常的时速,转上通向南门的大道,直奔宝通寺而去。

  张庆余眼睛瞪得血铃铛般大,他用嘶哑的嗓音喊话,指挥着部队。刚把殷汝耕拉到宝通寺禁闭,他就分派魏志中去主攻驻在西仓的日本特务机关,活捉日本特务机关长细木繁少佐。接着他又派沙子云营长督队进攻西仓日本兵营。第三道军令是派驻扎在顺义的苏连章团,乘夜日军不备,就地消灭日本驻军。

  魏志中带领队伍,作急行军跑步前进,不到半小时已赶至西仓日本特务机关。还没等保安队朝里发起进攻,细木早已带领三四十名武装日本特务兵,迎在门外。原来他忽闻枪声四起,料定有变,立刻率领特务进行抗拒。他横眉立目,一手持枪,一手指斥刚来到门前的保安队凶狠地叫嚷着说:“你们速回本队,勿随奸人捣乱,否则皇军一到,你们休想活命!……八嘎鸭路!……”

  细木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魏志中举枪击毙。于是官兵乱枪齐发,其余特务见势不妙,吓得急忙返身窜回特务机关,闭门死守。魏志中鸣枪高喊:“弟兄们,冲啊!”“忽拉”一片,一下子就冲进了大门,一处一处地强攻,一处一处地占领,最后终于消灭了这股为非作歹、欺压中国官兵、百姓的日本特务。

  但是在西仓的日本兵营,中国军队却遇到了顽强的抵抗。这兵营原驻有日兵三百余人,相当于一个联队。自从卢沟桥打起来之后,日军便把日侨也集中在这里加以保护,连同宪兵、特警,约有六七百人。龟本中佐联队长得知保安队“叛乱”,知道众寡悬殊,难以力挡,立刻关闭营门,负隅顽抗,以待外援。这几年日军在兵营内,不仅修了永久性的地堡式炮楼,而且还有水泥的纵横战壕和掩体,工事异常坚固。日军凭借这全套军事设施,火力猛烈,负隅顽抗。双方子弹横飞,机枪响成一个点儿,喊杀震天,激战达六小时以上,保安队杀红了眼,个个奋勇当先,不管炮火猛烈朝前冲去,已有二百多名忠勇战士牺牲在敌人营门之外,连魏志中都挂了彩,也未攻下。那惨烈的情景,真是前仆后继,视死如归,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从夜间子时开始,激战一夜,至此天光已然大亮。二位总指挥张庆余、张砚田都亲自在此督阵。魏志中虽然胳臂上挂了彩,但他让勤务兵撕下衣袖,给他扎紧伤口,仍在带领战士,继续发起冲锋。李大波这时在宝通寺看押殷汝耕,并去三义庙联系二十九军前来支援,并往兵营押运子弹。

  张庆余见久攻兵营不下,急得瞪着大眼,握着双拳,满头冒汗。他知道形势非常危急,若再不能突破,日军开来大部援兵,内外夹击,势必于我军不利。他来回像猛狮撞笼一般走来走去,终于想出了火攻的办法,于是他急中生智,下了命令:“能从汽车库搬汽油一桶到兵营四周的,马上赏现洋二十元!”

  这一声令下,战士们高举起大刀,忽拉喊成了一片:“走哇,背汽油去!”

  “为了攻下兵营,不给钱也去!”

  “烧死这群狗日的强盗!”

  有二三百人,像蜜蜂飞向蜜源那样,朝离兵营不远的西仓汽车库奔去。愤怒而又激动的起义部队,激于义愤,出于爱国热忱,拼出全力,不到半小时,几百桶汽油已运到兵营周围,堆满四周。

  张庆余见这众志成城的阵势,真是壮观,他立刻挥起一只拳头,下令:“点火!”

  顷刻间浓烟四起,黑云翻滚,火光冲天,直上云霄。于是一阵阵喊杀声又重新沸腾起来:“冲啊!杀啊!”借着这火势和呛人的浓烟,保安队又支起大炮和机枪,猛烈轰击,集中扫射,步兵在炮火掩护下,乘势从四面冲入。远的枪击,近的刀砍,又激战一天一夜,至29日上午9时,除有个别日军约二三十人,借浓烟密布从夹缝中仓惶逛亡外,所有顽抗者,均被歼灭。

  通州城里的居民和四乡的百姓,经历了两天的炮火,得知保安队反正起义,无不欢欣鼓舞,拍手称快。居民们平时受够了居住在城里日本浪人和高丽棒子的窝囊气;四乡的农民也饱尝了日本人和高丽人的“开拓团”抢夺土地之苦,都纷纷奔出家门,举着棍棒,不少人还捡了枪支大刀,自然形成队伍,浩浩荡荡一起冲上街头。他们没有组织、没有首领,也没有统一指挥,只是激于往日仇恨,一旦爆发,犹如大山喷射,一发即不可收拾。他们满城满街,满乡满洼,复仇的火焰使他们干出平时连想都不敢想的疯狂事情。他们见日本人就杀,见日本商店就抢,对高丽棒子更是恨之入骨,他们平时仗恃日本人,作恶多端,所以人们捣毁土膏店、白面房、翻译官的家,更是凶猛无情。市民和乡民就变成了军队外的一支自发的民兵队伍。全城充满了喊杀声,同时也充满了欢快的呼叫声。

  在北门里北大街,虽然被黑色的油烟呛得喘不过气来,虽然枪声咕嘟吐嘟响得像稀粥开锅,但是这里欢乐的笑声却高达云霄。原来人们逮住了那敲诈勒索、坑害百姓、开着白面房的高丽翻译官金不换,跟他娶的那个中国老婆扒得浑身精光,一丝不挂,正在游街示众。

  金不换平时趾高气扬,早已养成傲慢脾气,哪受的了这种中国式的恶作剧奚落,拔出一把尖刀,刚要动武,早已被愤怒的人群乱棍打死。一群人还有好奇的孩子,用绳子拴着金不换老婆的胳臂,牵着她像耍猴儿似的游街。孩子们向她乱砍石头,年轻人打哈哈地问她:“你干嘛要嫁一个高丽棒子坏蛋呀?难道中国的男人,还少吗?还不够你受用吗,你这个骚货!”

  “打她个不要脸的,屁股蛋子都让高丽人看啦!”

  “跑,让她往前跑!”

  “臭美,还烫着飞机头!”

  那女人被木棍戳着往前跑,吓得顺着肛门窜屎汤子,又引起一片开怀笑声。

  嗡,嗡,传来了马达的巨大轰鸣,日本飞机在天空出现了。这是北平武官今井武夫在南苑、北苑接火后,发现通县方向上空升起黑色烟云,又往通县挂电话,不通。接着就听见占领了电台的保安总队长张庆余宣布起义的消息。今井马上就给天津驻屯军打电话,要求派兵镇压。刚到任不久的司令官香月清司,马上就派东局子机场的日本飞机大队先进行空袭轰炸。

  飞机是三架编组,一大队八组,二十四架,“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高空飞翔,继而低空俯冲,每架飞机一连扔下三枚炸弹,炸得房倒屋塌,土浪冲天。第一轮轰炸后,又飞来了更多的飞机,整个通县城的上空,黑鸦鸦地犹如傍晚归巢的老鸹,接着是擦着房檐和树梢而过,低到可以清楚地看到机上的机枪手在朝下发射机关炮。他们专门沿着蓟运河两岸、城中的大路、通往顺义和宝通寺、三义庙的大道等处,寻找起义部队进行狂轰滥炸。

  一队一队的保安队员们,跟着勇敢的市民队伍,冒着敌机的轰炸,奔向大十字街最繁华的地段,有人去捣毁大烟馆、白面房、砸烂日本妓院、高丽赌场;还有保安队员跟着,知道底细、自愿前来做向导的老百姓,直奔那些闭锁的深宅大院,去掏日本军官和顾问的老窝儿;西海子南岸的近水楼,也被当块儿的市民冲进击,帮助保安队搜索日本人,又抢劫了他们的财物;鼓楼前的冀东准备银行、日本人开的商店和工厂,都被砸开了大门。

  在这一刻,无论是保安队员还是市民百姓,既不畏飞机的轰炸,更不怕日本援军的开到,他们把死亡都置之度外,只是尽情地发泄他们多年的积怨。这时,分散在各处的起义部队已经失去长官的控制,任何命令在这些人群中都不起作用,此时此刻,没有比民族的复仇火焰更能使他们燃烧的了。

  飞机时不时地在天上轰鸣,接着是低飞俯冲,扔下炸弹,飞机又赶快向高处飞起,炸弹爆炸后,又是俯冲投弹,或低空扫射。满街筒子是硝烟,有如浓雾,对面看不见人,呛得嗓子生疼,眼睛发辣流泪,从中午12时开始轰炸,直到晚上7点钟长达七小时才停止。不仅军队的伤亡严重,而且整座通州城,全被炸成碎砖烂瓦,好像是一座破瓦寒窑。遍地的死尸,横躺竖卧在浓稠的血泊中,发出腐烂的恶臭。红眼的饿狗,伸着舌头以舔喝路边哗哗流淌的死人鲜血充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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