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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是的,克柔,先不管他,如果他真如你所说是个共党分子,你五叔是绝不会饶他的。我是干嘛的?专门反共,我最恨中国那一伙儿专门贩卖苏俄那一套理论的共党。”殷汝耕拍着大腿,来了谈兴,指着廊柱上悬挂的那个大木牌,“你看,我这个主张都标出来了,‘防共自治政府’,既防共,又要自治,这就是我的主张。所以,这姓葛的小子,他如真是一个共党,好,我就直接把他送给日本特务机关细木机关长,不仅给他个碎尸万段,而且还要抄他的老窝儿。好,不谈他了,你先说说见了今井,他怎么表示?”

  曹刚知道殷汝耕最惦念的是,一旦中日开战,日本大规模侵入内地,日本当局如何安排华北人选的问题,但他并没有从今井武夫那里得到什么肯定的答复,他只好添枝加叶,花说柳说,乱编一套,以使他高兴。

  “五叔,您放心,今井武夫说了,您是在中国第一个宣布脱离中央搞自治的。所以,一旦成立‘华共国’,他一定推荐您,到那时,您就跟满洲国的溥仪同处在一个地位了。今井说,他的国家不会忘记您在中国所起的巨大作用。”

  殷汝耕听后,面露喜色。他说:“你别走了,陪我吃饭,饭后张队长已派葛秘书来约好打牌,三缺一,你要凑把手,葛也算一把手。”

  曹刚高兴得拍手叫绝:“哎呀,这可太好了!我要抓他,尽可在今晚牌局散后下手。不过,我不能陪您吃饭了,因为我从北平带了一个人来,是专找这姓葛的小子来要那女人的。”

  殷汝耕感到事情有趣,便兴趣浓厚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嗐,这葛秘书,根本就不叫葛宏文,这都是编造的假名,我捉住过他的表弟艾洪水,通过陪决,这小子吓破了胆,都招供了。这葛宏文,原本真姓章,是黑龙江翠峦一家大地主兼金矿主章怀德的庶出子,我表妹汪家桐侦缉过他,他是东北闹学运的头子,‘九一八’以后,逃进了关内,又接着在平津一带搞学运,现在又钻到这里来,我的时候肯定他是中共的一个铁杆儿。他现在的那个女人,就是搞学运勾搭上的狗男女,什么夫妻。这女人11岁被美国传教士拐带到北平,收为养女,可是总不安份,有一年逃跑回老家遵化,还是我找人硬把她爹押进大狱才逼着把这野丫头交出来,我把她带回北平,交还给那个李会督。昨天我去使馆,在美国使馆门前正好碰见那牧师,才知道他的养女又跑了,我说我知道她逃到哪儿了,你跟我去捉吧。这不,牧师派来他的养子,跟我一个车回来的。哎呀,太棒了,今晚一抓,我又能在日本使馆领一份奖赏啦!”

  殷汝耕听得入了迷,翕开了嘴巴,他说:“哈,克柔,你知道这小子那么详细,又有他表弟招供,可见是共党分子无疑了。好!你我都快吃饭,单等用竹城战把他骗来,散局就把他和那女人一块儿抓住!”

  曹刚兴冲冲地退出大成殿,带着乔治出了文庙街,到佐藤饭馆去吃饭,兴高采烈地单等晚上抓人。

  二

  夏日的黄昏,依恋着青山绿水,迟迟不肯消退,到八点半钟,天刚擦黑。李大波出南门赶到宝通寺,战士们已开过饭,正在擦枪磨刀,做着准备工作。两年前,他们都是响当当的铁骨铮铮的五十一军抗日部队,没想到奉上级命令,换了武装警察的服装,开进蓟运河,却一下变成了汉奸队伍,这两年又受了家人亲属的白眼和社会的歧视,更难忍的是受日本鬼子的窝囊气。这些军官和士兵,心里真有说不出的苦恼。他们都痛恨自己穿的这身土黄色的保安军服,他们私下里管它叫黄鼠狼皮。自从昨天下晚总队长、区队长、大队长、小队长,一连召集层层会议,先讲日军大举进攻南苑,后讲宋哲元下了战争动员,又讲我们不在此时反正起义,就是甘心当亡国奴,就是没有一点儿中国人的味儿,也就是争当日本的干儿,搭拉孙儿,一定会成为千秋罪人。为后辈儿孙唾弃,死后都不能埋入祖坟。等等。

  其实这些下层官兵,根本用不着这样动员,已是一跳八丈,奋勇当先。听了动员,大家眉开眼笑地说:“哈哈,可盼到这一天啦!老天爷总算睁开了眼,阿弥陀佛,那就动手干吧!”

  这两支保安总队,能有这份爱国觉悟,除了原先跟着抗日将领于学忠的原因外,再就是受了中共派遣意志坚强的党员深入工作的缘故。

  魏志中自从到通州保安队,由于李大波向二张的推荐,他就担任了第二总队的总队副。他跟着张砚田一直留在抚宁的留守营。他很快就跟下层官兵打成了一片,他经常通过讲笑话和讲他的身世、经历的活动,传播抗日爱国的思想。战士们最爱听他讲那段查住日本关东军间谍中村震太郎的那件事,至于红格尔图的战斗和百灵庙、锡拉木楞庙的夺取,战士们听起来兴趣更是浓厚。要是再说起跟着“吉大胆儿”吉鸿昌在多伦前线抡大刀片,像切西瓜那样砍杀鬼子的人头,听得战士们个个拍手叫绝,听他聊天,真跟听三国说古一般。人们钦佩他的胆量,都亲昵地称呼他“魏大哥”。

  细木特务机关长,中了张庆余的计谋,下令把两个总队都集中在通县待命。魏志中随着第二总队从留守营开到通县,他才有机会和李大波、杨承烈一块儿秘密见面。他穿着一身土黄色的保安队服,身材魁梧,仪表堂堂,很有点将军的派头。他得到今晚子时起义的通知,吃罢饭就从他们北门外药庄吕祖庙的驻地,来到了城里保安处的一个办公地点——起义指挥部集合。

  他一进门就看到李大波和张庆余、张砚田都在这里。李大波亲热地拉住他的手说:“魏大哥,今个晚上可该你唱拿手的压轴儿戏了。”

  他哈哈大笑着,兴趣非常高涨。这里是又紧张、烦忙,又愉快喜悦。不一会,几个区队长、大队长也都到齐了。做了明确的分工;夜十二时发动起义,事先派兵封闭城门,断绝市内交通,占领电信局、无线电台,包围冀东政府,捉拿汉奸、日本特务和攻打日本兵营、焚烧仓库。

  正在会议快结束的时候,值岗兵传报曹翻译到,要求见张总队长。屋里顿时一静。他们心里纳闷的不是因为曹刚能找到这里来,因为这起义指挥部对外还有一个官冕堂皇的公开名称,那就是从队伍集结通县之日起,这里就是战时动员戡乱指挥部,日本顾问要求武装部队的首脑都要在这里值班,以备不时之需。所以曹刚知道在这里必能找到任何一位张队长,奇怪的是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到来。

  张庆余想了一下,马上从桌旁站起身,对大家说:“不要慌,我一个人去去就来。”

  张庆余跟着值岗兵走到前院传达室,就看见曹刚挤着小耗子眼,嘴角显出两颗绿豆般的小酒窝儿,笑嘻嘻地说:“殷长官派我给张队长送来一张条子,请您过过目吧,我的时候,好去回话。”

  张庆余接过那张撒金的白宣纸,看见笔走龙蛇般地写道:

  庆余贤弟:

  今晚请务必来我处小叙,以慰寂寞。汝耕略备杯酌,以便谈心。便酌后,请留我处摸摸雀牌。为此,请务必

  通知葛秘书同来。敬希

  光降,恭候

  驾临 殷汝耕鞠躬

  7月27日

  张庆余读罢短笺,马上就说:“请曹翻译官替我回长官话,说我们准时必到。葛秘书今晚值班,亦会来此,我一定把他带去就是。”

  “好,谢谢张总队长。”曹刚像鸡啄米似地行了一个日本式的四十五度的鞠躬礼,便走出门去。

  张庆余送走曹刚,刚转回后院会议室,大家几乎都站起来,异口同声地问:“这小子来干什么呀?”

  张庆余把殷汝耕那张便笺往桌上一扔,学说了一遍刚才的情况,骂了一句:“这兔羔子,刚才说的好好的,现在还送这封信来,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费一回事吗?”

  李大波笑了,他考虑了一下才说:“庆余大哥,依我看这里边大有文章,大概他已察觉我是二十九军的代表了,不然,他不会这么叮咛非让我去不可,说不定他想抓我。所以说,殷汝耕设的是鸿门宴。”

  “你说的有道理,好,今晚看谁抓谁吧!”张庆余说着气得拍着桌子,“这小子纯粹是个汉奸,中国有他们这号人,好不了。”

  别人也说:“你们俩自管去赴宴,外面全由我们调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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