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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他走进那间起居室时,爱弥丽已然盛装华服坐在那里等他。他一走进去,爱弥丽就滑动着舞步,迎上他,和他拥抱。

  “亲爱的狄克,你可回来了!你走后,蓓蒂就不见了,又发生了战争,多可怕啊!幸好我躲到使馆来了,啊,你终于回来了!”

  “好,亲爱的,我正是来接你回家的。”

  二

  这几天可把北平武官今井武夫忙坏了。前几天他匆匆赶到天津,去试探得了心脏瓣膜病已陷于奄奄一息的天津驻屯军司令官田代皖一郎,接着又去参加他的追悼会。对于这位正当年的中将的逝世,他的心情很沉重,他惋惜将军死得太不是时候,因此各种谣言不胫而走,传说因忧虑局势自杀、或被本军谋杀的流言很多,幸好关东军早已在田代重病期间就委派了香月清司中将到任,总算没误大事,这使他还稍感安慰。在田代躺在医院做垂死挣扎时,今井武夫便跟着临时代理司令官的参谋长桥本群,马不停蹄的到前线视察。那些天偏赶上阴雨连绵,并时有暴风雨袭击,道路泥泞,他只好白天到前线,夜晚便宿在扶桑旅馆。

  由于日军逞威企图在中国守军夺走龙王庙和东辛庄后再重新夺回来,伤亡很重。今井武夫不得不向冀察当局交涉开开城门,把伤病员送进同仁医院救治。他马不停蹄地奔跑于前线与中日官方,累得他简直要吐血。10日——也就是卢沟桥战争爆发后三天,他第一次接到东京发来的“不扩大事件,就地解决”的训令。于是他和日本特务机关长松井太久郎大佐,挖空心思,拟好了三条要求:一,要求冀察第二十九军代表向日军道歉,处分肇事者,并保证今后不再挑起类似事件。二,中国军队不得驻屯在卢沟桥附近及永定河东岸。三,鉴于本事件系在蓝衣社、共产党及其他抗日团体的领导鼓动下挑起的,故今后对上述团体应彻底取缔。应向日军提出承认以上各条的书面文件。承诺以上条件后,日华两军立即撤回原驻防地。

  但卢沟桥附近驻军应按我方要求执行。

  这个书面条件,是由今井武夫亲自跑到天津,交到中国选派的谈判代表——天津市长兼第三十八师师长张自忠的。张自忠那时正在寓所患严重的肠炎,而且他的胞兄刚过世不久,心情异常抑郁。他看了日本提出的蛮横条件,便对今井武夫表示:“从卢沟桥撤兵和惩处肇事的负责人有困难,”因而谈判陷入了僵局。

  今井武夫以一个职业军人的眼光来判断,他以为日军所处的战略形势极为不利。他已觉察到,如果开到卢沟桥的日军不寻求什么借口使之后撤,就会面临被优势的中国军包围的危险孤立境地。正在他踌躇不前、进退维谷的时候,他万没有想到,当他刚回到北平特务机关时,早已有天津军司令部打来的专线特急电话在等他了!他拿起电话,便响起情报处参谋寺田盛寿少佐的声音:“喂!是今井大佐吗?我奉命通知你,今天下午两点钟,东京的内阁会议下定重大决心,决定调动国内的三个师团和关东军、朝鲜军的有力部队。多年悬案的中国问题,如今才是解决的绝好机会。所以,没有必要进行谈判,如已达成协定,也予以撕毁。”

  电话里传来的欢快而强硬的声音,使今井武夫有些惊愕。他想根据他了解的实际情况插问一句话,都被对方那盛气凌人的语调严厉地予以拒绝了。放下电话,他陷入了迷惘与恐慌之中。仅仅在上午,东京的命令还是“不扩大方针”,而下午传来的派兵通知,大相径庭。东京不再征求当地的意见,只凭独自对局势的判断,突然决定出兵华北,甚至发出了动员的密令,仅仅几个小时,竟有如此的天渊之别,这是不是说明东京的方寸已乱?抑或是军部与内阁中强硬派战胜了温和派?还是总在争论不休的“南进派”战胜了“北进派”?但是他不想就这个问题再捉摸和思考下去了,做为一个执行国策的日本军人,他只相信一句格言,那就是:“军刀既拔出,焉能不见血而入鞘!”

  7月16日,陆军省根据今井、桥本群提出的那个较为温和的谈判条件,17日经东京内阁审议,下达给天津军的强硬方案就变成了这样:

  一,以7月19日为期限,履行协定。最低限度做到:

  1.宋哲元正式道歉;

  2.做为处罚负责人,免除冯治安师长职务;

  3.中国军队撤出八宝山附近;

  4.在11日的解决条件上要求改由宋哲元签字。

  二,中国方面如不在上述期限内履行日方要求,则停止当地谈判,并对第二十九军实行武力讨伐。为此,期满后将调动国内部队,派往华北。

  17日刚返回天津的宋哲元,接到今井亲自送达的这份通牒,18日就急忙到天津驻屯军去拜会11日在战斗机的护卫下到达任所的司令官香月清司,进行两军阵前的“摸底”。19日他匆忙回北平返任,立即决定撤除市内一切防御设施,同时撤回增调市内的部分军队。20日就向市民发布了这样的布告:

  卢沟桥一战实事属局部地区问题,望同胞安心,勿轻信谣言。

  但这时蒋介石却突然改变了主意:他觉着这时派遣中央军介入华北问题,正是赶走宋哲元旧西北军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一方面派副参谋长熊斌来见宋哲元,一方面批准了调中央军五个师北上的提议。宋哲元在他回山东老家前,跟李大波深夜谈心时所担心的那件事,终于选择在这个时机发生了。

  今井武夫匆忙地从天津回到北平使馆武官室,宽解了那身军装,摘掉军帽,露着稀疏卸顶的脑袋,摘下近视眼镜,洗完脸,打开了电扇吹风,曹刚就带着殷汝耕的郎勇井上乔之来到了。他们之间早就认识,所以一见面用不着说客套浮词,就单刀直入地谈实质问题。今井对殷汝耕非常信任,尤其对他率先在华北举起自治旗帜,内心还有几分感激。所以他一口答应,一旦考虑华北行政长官人选,也绝不会忘记他的功绩。

  “曹丧,你不来我也正要找你,”今井武夫戴上眼镜,微笑着说,“你知道吗,形势已完全明朗化了,内阁已做出派兵和战争动员令,以后,我还要更多地依靠你呢,还有乔之兄,你也不例外,也请你把这件重要的军事行动的秘密消息,带给殷汝耕长官,唯后,他大展鸿图的机会有的是。让他尽管放心。”

  那一天老朋友见面,谈得非常投契、愉快,今井武夫奔波了这十几天,还没有回过家,更没有在家吃过一顿安生饭,他就笑着,咔叭咔叭弄响他的手关节提议说:“喂,到我家去吧,我请客。”

  “好,那我们可就叨扰啦!”

  今井武夫带他俩穿堂过院,来到一个有假山石的后花园小院,廊上的一只大木盆里,早已摆好冰窖工人每天送来的天然冰,散放着冷气,不一会儿小藤桌也在院里摆好了。

  今井夫人穿着带家纹的和服,从屋子里走出来,向他俩鞠躬,表示欢迎。她依然显得哀伤忧郁,因为虽然时隔一年半①,她依然没从丧失刚入小学的长子这件不幸的事件中解脱出来。她带着哭容的微笑和客人周旋。见到丈夫平安回来,她悬着的心才安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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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1935年12月底,今井在日本丧子,携家属来北平就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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