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现代文学 > 战争启示录 | 上页 下页


  小妹:

  请原谅我再一次和你不辞而别。我将远行,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去多少时间,不能预先确定。我能想象,当你找不到我的时候,会多么担惊害怕和忧郁难过。这是万不得已的。我希望你能够谅解。

  我无法形容我多么盼望能够重逢的那个时刻。我只能寄上我良好的祝愿:万望你继续进步。时局越来越紧张,我们彼此都没有理由不加紧努力工作。再见,不用惦念我,不要因为我而分心。如果有条件,我会随时写信给你。诸多保重。千万不要想念。紧紧握住你的手。

  万顺。即日。

  红薇读完这封信,真是如获至宝,大有“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之感。虽然她仍然不知道李大波如今身在何处,但知晓他平安无恙,就够使她满足的了。她小心翼翼地把信叠好,放进贴身内衣的口袋里。白天还那么苍白的脸色,由于兴奋、喜悦和娇羞,这时面颊升上了两片红云,显得那么光彩照人。

  “万祥哥,我真得谢谢你,你真好!”

  “好吧,小妹,我的任务算完成了,我得赶紧走了。”王万祥站起身,手里卷着那项呢子礼帽,“妈,给我开开后门,我从后门走吧,前门怕有蹲坑的。”

  【第2章 景山公馆】

  一

  这一次是破例。理查德恭恭敬敬地把曹刚送到景山公馆的大门口。随着日本军队的铁骑在中国大地上的践踏和日本坦克向中国国土的纵深推进,理查德也不得不改变对曹刚的态度。去年,曹刚找上门来时,正是红薇失踪的时候,他不得不求曹刚亲自到遵化县去探访红薇的下落和逼迫着红薇回来,理查德始终没闹明白这个身为“北平社会局”科长的曹刚究竟是暗藏的日本间谍,还是国民党的特务?不过,有一点他心里非常清楚:在日本戮力向中国华北推进的时刻,绝不该得罪这个“两面”特务。

  看着曹刚的丰田牌汽车开走,他才轻松地舒了一口气,由不得在心里骂着:“这个坏东西,中国国土丢得越多,他倒越神气……”理查德望着汽车开走的背影,想起他头一次来公馆拜见时的情景:留着硬刷子似的平头,穿一身日本牛毛再生布的短西服,一副穷酸相。那一次他口若悬河地毛遂自荐,吹嘘和前吉林省东北军参谋长、“九一八”事变投靠日本的爱新觉罗·熙洽有亲戚关系、洮辽镇守使张海鹏是有两代世交之谊,还说那个裹胁小皇上逃亡长春的土肥原贤二是他父亲曹养浩的东京同窗。因为他攀上了北洋军阀做靠山,不几年的工夫就发了迹。“哼,这兔羔子,如果说‘时势造英雄’,如今的这个世道,也造就了这种两栖的鬼怪!”

  他正匆促地往大门里走,正好被穿号衣的张小八拦住。他是理查德最赏识的一名忠实仆人。他凑上去密报着说:“老爷,二小姐回来了。”

  这消息很使他吃惊又高兴:“是吗?”

  “真的,没错儿,我亲眼所见。”然后又用眼溜湫着周围,见没有人,更压低声音说:“王妈的儿子也来了,我觉着那穷小子有点不地道……”

  他睁大了那对蓝眼睛望着张小八,叫着他赐给的名字:“爱狄!怎么,不是那个拉洋车的穷鬼吗?”

  “嘿,老爷,这回不是了,阔起来啦,那神气可‘抖’哩!”

  这消息使他在门道里站了一会儿,引起了他一串新的思索。“现在是多事之秋,他阔起来倒不可怕啦,怕的还是乡下那些闹暴动的穷人……”“好的,爱狄,你告诉我这些很有用。”

  他拍了拍爱狄的肩膀,以示对他表扬。

  红薇回来既让他高兴,又使他气忿。但是他不能马上把红薇找到书房来询问和训斥,因为有两件当务之急的要事,缠住他的身子。一件是美国大使馆昨晚来通知:詹森大使要今天午后会见他,另一件是乔治的病情加剧,必须采取紧急措施。

  他走进客厅,看见人们还在乔治病榻周围忙碌。他用眼巡视一遭,没有看见红薇。这很好,省得他的太太爱弥丽看见红薇又要对他发脾气,叨唠个没完没了。为了这个不驯服的山野姑娘,他着实受了不少家庭成员的攻击。要不是他们夫妇都怀有把这个东方小美人奉献给美国社交界的计划,爱弥丽对红薇早就没有耐心和克制力了。

  “好吧,雷曼医生,就依着你的建议,把他送进协和医院你的特护病房去治疗吧!”理查德问着他的家庭医生雷曼教授——他就是四年前把红薇的重伤寒病当成回归热治疗,几乎使红薇丧命的那个美国医生。“乔泉荪先生,您的意思如何?”

  “遵命,遵命。”这个原是美孚洋行总会计师、如今是北平商会会长的乔泉荪,是乔治的生身父亲,他以鸡鹐米似的鞠躬,表示赞同理查德的意见。

  大家七手八脚的给乔治穿上大衣,戴好毛线帽,由仆人把他背上汽车。爱弥丽、玛丽、玛丽的男友凯勒,乔泉荪,加上雷曼和王达智两位医生,分乘两辆汽车,沿着景山后街朝东单牌楼的协和医院急驶而去。

  送走这一队人马,大客厅里空寂下来。他不敢怠慢,立刻穿好西服,打上领带,坐上他自备的“福特”汽车,驶向东交民巷的美国大使馆。

  詹森大使照例在使馆大院后面那处幽深的小院——他私人卧室的起居间里等着理查德·麦克俾斯。他们是老同学、老朋友。1931年9月18日晚上,日本进攻沈阳柳条湖和北大营的消息,就是他派武官威尔斯,找到前门大街“中和戏院”的包厢及时给他送到的,也是他指示理查德去关内教区提前封存或销毁有关教会的档案的。

  去年四月间,他曾陪同来自他本国的“美国远东经济考察团”,遍历华中、华南、华北各省,调查了一番中国的情况,他深感中国未开发的资源雄厚,又忧虑日本的入侵在步步遇紧。特别是最近,“华北五省自治”的呼声甚嚣尘上。每当政治风云处在突变的关键时刻,他在考虑各项工作进退时,总是先想到他这位处在宗教界不遗余力工作的老同学。他喜欢跟他在叙旧与谈心中,交换看法和灌输新的思想动向。

  他看一看腕上的手表,已经过了约定时间15分钟,这在有严格遵守时间习惯的理查德说来是少有的例外。正在这时,门上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请进!”

  “哈喽!对不起,我误点了,你等急了吧?”理查德带着歉疚的笑容走进屋来。

  “出了什么事吗?”

  “我的养子病得挺重,忙着送医院;后来又被曹刚的来访给纠缠住了。你不是也认识那个面目可憎的家伙吗?”

  “是的,”詹森答应着,走到屋角的酒柜前,调了两杯美国的马提尼酒,递给理查德一杯,“如今的时局,对他们有利。他们这样的人,就像春天树林里的毛毛虫,蠢蠢欲动地活跃起来了。”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