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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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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花白胡子的教授和一个戴眼镜、稍年轻的教授也互相望望,他们的嘴角也都浮上微微的笑意。 韩林福挥挥手不慌不忙地说:“那太好啦。大家既然都赞成,现在我们就开始讨论。为了大家发言方便,我们不妨拟定一个讨论的题目,今天就讨论‘我们往何处去’这个大家最关心的问题怎么样?” “好极啦!……”又是一阵激动的欢呼。但是,精明的韩林福马上挥挥手把这激动的呼声压了下去,他望望那位戴眼镜的教授,转身对大家说:“为了大家更有准备地发言,现在先请我们经济系的陈教授把这个问题给大家阐述一下怎么样?” 一阵微微的长吁,表现了多少热烈的希望与被压抑的苦闷呵!等那位陈教授站起身来,开始了低声的讲话时,课堂里静得连掉下一根针也都可以听见了。 陈教授文质彬彬从容不迫地说:“古今中外的历史事实告诉我们,一个伟大的民族是不会没有路可走的。但是眼前中华民族的出路在哪里呢?东北已经沦陷四年多;华北也早就名存实亡;长春的木头人戏(指伪满傀儡政府)依然锣鼓喧天;而冀东又平空添上了一个伪组织。‘五七’、‘五九’、‘五卅’、‘九一八’、‘一二八’的奇耻未雪,现在敌人又准备好一副新的锁链套在我们的头上。中国的人民大众天天在饥寒交迫的死亡线上煎熬、挣扎,怨恨愤怒已达顶点。不管什么人全在心里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我们往何处去?’……” 这位陈教授身量不高,年纪不过四十左右,但是讲话有条不紊,而且几句话就把人们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他身上来。道静虽然是在用心观察那些学生们的情绪、表现的,但是,她也不由自主地被这位教授富有魅力的言词所吸引。她又望望身边的侯瑞和全课堂的青年们,继续听陈教授讲下去:“中国的道路是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走法的:这就是人民大众要走的路,和上流社会大人先生们要走的路。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路。现在,我先把大人先生们要走的路给诸位分析一下,以做抛砖引玉的尝试吧。 “大人先生们要走的路,其结果虽然都是死路一条,但他们却各有各的一套理论,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这样几种:“一种是悲观主义的理论——他们说中国已经无可救药。 和的结果是亡国;战的结果也是亡国。不抵抗是亡国;抵抗也是亡国。既然都是亡国,那又何必抵抗呢。 “一种是失败主义的理论——他们对于中国的胜利毫无信心。他们看中国的飞机大炮不如人,因此断定中国绝对无法取胜。他们看不见人民大众的力量,他们不知道在民族解放战争中,决定胜负的不是飞机大炮而是人。这一派人可以以胡适博士为代表。悲观主义者坦白地承认中国只有亡国;而胡适博士这一派还有一点骗人的幻想,胡适曾说过:‘华北停战虽不能使敌人将东北四省退出一寸一尺;至少也应该使他们不得在东四省以外多占一寸一尺的土地……’他这种自欺欺人的论调虽然彻底被事实粉碎了,但是他那种‘抵抗只有失败,不抵抗嘛,也许幸而生存’的理论还在廉价拍卖着。 “第三种是投降主义的理论——这些人相信可以和帝国主义提携亲善,可以实行东亚民族的合作,干脆说吧,就是公开地卖国投降……” 陈教授讲到这里,多少只激忿的眼睛看着他,仿佛他就是那主张投降的卖国贼似的。他的话讲不下去了,几十只臂膀一齐愤怒地举了起来,要求发言的声音像沸腾的开水,热气炙人。看到这种情况,陈教授笑笑坐了下去。接着一个一个,有红涨着面孔的,有把脸气得苍白发抖的,都发表了一通谴责国民党不抵抗政策的言论。最后一个好像只有十八九岁,有一张孩子脸的男学生站起来讲话时,全场又鸦雀无声地静下来了。这个孩子样的人说话声音低沉,但是那么有力,那么撼动人心。 只听他首先提出了一个刺人的问题,他说:“今日的平津还是中国的领土么?诸位同学,听吧,看吧,两翼上标着红膏药的飞机整日在我们的头顶上飞来飞去;天津跑马场附近一千多亩土地被日本人占去修建大飞机场;最近不光是通县成立了伪冀东防共自治政府,河北省各个地方也都有成群结队的日本兵,携带着全副武装,横冲直撞……我们怎么办?我们的出路在哪儿?难道我们就等着敌人来宰割,就等着当亡国奴么?……” 孩子脸的青年说得声泪俱下,连头发斑白的老教授(他一直听着,自己并没发言)的眼泪也直在眼眶里打转。道静又扭头看看侯瑞,不大易动感情的他,这时也激动得满面绯红。 “不,我们要起来抵抗!不,我们要当主人,不当奴隶!” 孩子脸的青年,当人们的情绪正在万分激昂的时候,他突然这样挥着拳头喊了两句就坐下了。他的话说得又短、又有力。 这不是课堂,不是研究世界语的学习场所,这是一场向反动派、向日本鬼子宣战的战场。当道静和侯瑞一同从这个课堂走出来,一同走在冷清的马路上时,他们的心还都是热烘烘的。但是他们互相瞥视了一下,谁都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道静只随便地问侯瑞:“那个像孩子样的、最后讲话的人是谁?” “是历史系三年级的。李……李,大概叫李绍桐。讲得不错是不是?” “有热情,我看代表了整个课堂里的人心。”道静轻轻地说。 “是啊。”侯瑞笑笑,因为冷,他用力抱着肩,想说什么却没有说下去。 他们又一同向前走了几步,黑夜包围着他们,谁也看不清谁的脸。道静又说:“谁发动开今天这个会的?有党员么?” 侯瑞又走了几步,才说:“这里面没有现在的党员。但是可能有过去的。韩林福很进步。他自己积极在世界语学会里活动,常常搞些讨论会什么的。” “侯瑞,”道静站住了,她把寒风吹散了的头发,用手向后一掠,放低声音说,“今天的讨论会你看出点问题没有?” 侯瑞吃惊似的也站住脚说:“什么问题?群众不是表现得很不错吗?” 道静说:“不是这个。‘我们往何处去’这个问题你看得到解决了吗?大家只是愤怒、苦闷,但是却提不出任何解决问题的好办法来。说了半天,除了控诉,还是不知‘往何处去’。” 侯瑞半天不出声。他好像没有听见道静的话,又像在苦苦思索道静的话。忽然,他把腿向前一伸,迈开了大步子。他一边走着,一边向落在身后的道静点头笑道:“明天晚上咱们再一起到新文字研究会去看看。明天见!”说罢,他走进一条小胡同里,倏忽不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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