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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在离黑团百多米的距离,一股刚燃烧不久的苦辣火臭气味冲嗓刺鼻,随着不规则的晚风吹来。三个人更加警惕地摸索前进。

  到了黑团边,完全看清了这漆黑团的景像,原来是一个屯落,完全被火烧光了,所有的房盖全烧没了,只剩下被浓烟熏的漆黑漆黑的四壁土墙和奇房框。全屯一个人也找不见,确切一点说,除了屯外的狗惨声外,连一点活着的东西也找不见。

  从这可怖的景像中,陈振仪小组已经猜测到这里又发生了不幸的事情。他们手里紧紧地揣着枪,心在紧张的跳动。他们的心和身笼罩在一种凄惨阴森恐怖的空气中。

  陈振仪决定要在这片废墟里找一个老百姓,迅速查明情况,弄清这幕惨剧的究竟,和匪徒的去向。可是遍找一无所得,于是便向狗打架的声音闯去。嚎叫厮打声越来越近,腥臭的气味越来越浓,西北天上的乌云一片一片的急驰,没有一点儿星光。

  三人到了屯西北的一簇独立家屋的废墟,突然在群狗的厮打声中,有一个哭啼声,哭啼声中又夹着低沉的悲骂声:“你他妈的……你他妈的……”跟着这骂声的便是几块砖头石块的落地声,随着这砖头石块的落地声,便是一只狗被打中后腿或是前腿汪汪的痛叫声。

  在狗的痛叫声中又听到哭哭啼啼气愤的悲骂声:“你们这些畜生,不知人性,你们还吃!你们还吃!那都是喂养你们的主人,哎!天哪!天哪!……哪辈子做下孽!”

  正在这时,一个战士踏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具尸体,是一具女人的尸体,已被烧没了下半截,怀里还抱着一个被活活烤死了的小孩。战士看到这惨景,愤愤地骂了一句:“狗日的,刮民党!碰到我老何手里再说!”

  接着他一跳翻过一个小墙头,踏得墙下的碎砖烂瓦哗啦啦乱响。

  “谁回来啦?”从刚才那个愤骂打狗声处传来了一个人凄凉的声音,听来这声音已不太年轻了。

  “老大爷,是我们来啦!”陈振仪发出标准的北京口音答道。

  只听得那发问处唿啦一声,一个摇晃的人影爬起来,向屯后的小山包拚命跑去。这显然是他听到了陈振仪的外府腔调,断定不是家乡人而吓跑了。

  “老大爷,不要怕,我们是人民解放军!”三个战士一起喊着,想解除那人的恐惧。

  那个人哪里肯听,只是一个劲地跑,黑幕罩住了他的影子,白白雪地也衬托不出来了,完全摆脱了陈振仪等人的视线。

  三个人一起向前追去,可是寻找了半天也没找见。及至找到小山包的脚下,一拐弯,一个什么东西把陈振仪绊倒。陈振仪连忙爬起来,刚要弯腰去看,突然从地下雪窝里爬起一个人来,向陈振仪扑去,死死抓住他的军大衣,拚命地向后一掀,陈振仪被掀得踉踉跄跄退出六七步远,差一点给摔倒。

  只听得那人气冲冲地骂道:“王八操的,豁出我这条老命来了!死也抓个垫背的!”

  陈振仪一听是个老人的声音,并累得呼呼乱喘。特别从刚才所有的情景断定,这一定是在匪徒的屠刀下仅剩下来的一个老人,他温和地向着那个要和自己拚命的人影解释道:“老大爷!我们不是国民党土匪,我们是人民解放军。”

  那人好像根本没听到他的解释一样,依然口口声声叫骂不绝,拉出要拚命的架子。

  为了避免老人的厮斗,和尽早解除他的误会和恐惧,陈振仪命两个战士从侧后过去搀架起那个老人,再解释几句。可是老头子一点也不相信,在急促的过分紧张的喘息声里,听到他绝望的叫骂:“国民党,狗杂种,王八操的,要杀就杀,要毙就毙,告诉你,穷人是杀不尽的,解放军会像宰猪一样宰了你们这些狗娘养的……”骂着向搀架他的两个战士的腿上狠狠地踢了两脚。

  “老大爷!我们就是解放军。你的家在哪里?”

  “我没家!家都被你们烧光了!”

  陈振仪三人再三解释,老人还是听都不听,他心想解放军不会来的这样快,来也是大队人马,不会是三两个人。

  在僵持中陈振仪发现在山脚的几棵树旁,有一个人头多高的黑东西,他跑过去一看,是一个马架子茅屋。回头便向两个战士招呼:“来吧!找到了!”

  老人一听找到了,全身一痉挛,骂得更厉害。在两个战士搀架拖拉下,才走到马架房前。陈振仪推开门,划着火柴,点起一根松明子,照亮那所单人住的小马架房。土炕上铺着两张狍子皮,一卷小行李卷放在炕的一头。那老人的脸像几天没洗,眼中射出可怕的凶光。

  为了解除老人的误会,陈振仪等三人脱下大衣,摘去皮帽,老人眼前出现了整齐威武的三个青年解放军战士,尤其军帽上的五角“八一”帽徽,和胸前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胸章格外鲜明,在松明子的光亮照射下,闪烁发光。老头子看到这些,满目的凶气,满身的拚打劲头,顿时松软下来,豁然一阵兴奋,屋内的空气马上松缓下来。在刹那间的兴奋亲切中,老人抢上一步,紧握着陈振仪的双手,大哭起来,他哭得说不出话来。在亲人面前他那刚才拚命的性格和现在比较起来,完全变成两个人。

  等老人平静了一些,陈振仪开始询问敌人的情况,老人开始了他的控诉:“我们这屯子,是有名的流金湖库仑比。前天傍黑,日头还没落山,突然来了一帮国民党匪徒,全是骑兵,有五十来人,包围了屯子。人们一看就往山里跑,刚跑到北山根,从北山后头又钻出一股,也全骑着马,正走了个碰头。一见面匪徒们就开了枪,一顿乱枪把妇女、孩子给打倒十几个。

  人们吓得又折头向东山跑,刚跑到山半腰,东山头上又来了一股,三面像渔网一样,把人们全给堵住了。匪徒们把马一提钻进了人群,蒙头盖脑地一顿鞭子、枪托子给打回屯来。

  这当儿已经进屯的匪徒,全在杀鸡宰猪,把牛也给杀了,把马通通给捉去。一见人们回来,枪堵心口窝,逼着人们给王八操的煮肉炖小鸡。王八操的闹腾了一宿,第二天把各家的粮食全给装在事先准备好的裤筒里,驮在马背上。实指望抢了粮食王八操的就走呗!可是大队刚要起身,有个两撇胡子看样是个当头的,那些小土匪都管他叫什么狗司令的,就向人们要民兵,要农会主席,要委员,要工作队。挨个问,谁不说就是一顿鞭子。可是任他怎么打,乡亲们没一个孬种,谁也没有说,幸亏金场老闾的全家没在家,和民兵一起出去了,王八操的没捞着民兵和农会干部,把屯里年轻人都给拉到西甸子给毙了……毙啦……”

  说到这里老人悲伤中激起更大的怒火,怒火中勾起无限的悲伤,他跺着脚,揉着他那已经哭干了的老眼睛,悲怒交集地停了一会儿。陈振仪三人也在肃立着,这段短短的时间内,军民四人狂烈地升腾着复仇的怒火。“又是一笔大血债!”

  陈振仪严肃低沉地说了一句,然后向老人问道:“匪徒哪里去了?”

  “昨天黑夜,三星刚上,匪徒又回来了,把屯里人都赶起来,用马队押着向西南大碗屯方向走去。王八操的一定是怕屯里人给走露风声,报告解放军,所以把人全给押走了。

  房子全给点上火,现在人到哪去了?死活怎么样?一点也不知道。哎!人就是不给毙了,也得全给冻死。”

  陈振仪一听匪徒向大碗屯方向窜去,心中顿时产生了疑惑,“大碗屯已是平原地方,那里屯落又密,土改大概已经完成,屯里组织了民兵,匪徒怎么敢去呢?”

  他紧张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向两个战友一商量,不管怎么样得先向大碗屯方向追一下,因为从老人的口里没得到匪徒其他的去向。临走他们决定把自己的三个粮袋留给老人一袋,并向老人安慰道:“老大爷,解放军大队很快就能捉住匪徒,把他们交给群众,报这一场大仇。我们马上追去!”

  老人一听眼中顿时射出两股怒火,挺直了身子,狠狠地跺了一下脚:“王八操的,捉回来零刀剐了他!”说着从墙角拿起一柄砍树用的长柄大斧头,朝地一撞,“同志,走!我领道,跟脚撵这王八操的。”

  “老大爷!你的年纪太大了,还是我们自己去吧!”

  “大?”老人倔强不服地晃了晃肩膀,“不大,我临死前再干一件好事,要不的话,我死了也闭不上眼,走吧!走吧!大碗屯离这三十里,我的道熟,走!”说着他提起大斧,抡上肩膀,往外就走。陈振仪等三人迅速穿上滑雪板,跟在老人的后头,走进带形平原。

  这老人的身体真也健壮,走得飞快,他那异常俏爽的身子,和坚定牢实的步伐,简直是个健壮的年轻人。六十岁的老人他哪里来的这身力气?

  半夜,到了大碗屯,屯中和和平平安静无声,只有从窗外听见人们呼呼安静的熟睡声,孩子们起夜的哭声,妈妈哼呀哼呀的催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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