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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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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有来一走出村子就躲开了大道,向着西北方向,顺着人行小道穿进了枣树林。他一声不响地走着,越走越快,越走得快,后边跟着的人们对他就越加怀疑,越加警惕,自然在行动上也就越加悄静了。这可难为了齐英。他不光是走路觉得吃力,他还是二百五十度的近视眼哩!天漆黑不说,脚底下还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特别是还得老防备着两旁的枣枝子扎他的脸。又不能拉得远了,更不能弄出响动来,还得防备着他手里的盒子炮走火儿,他真是把心提到嗓子眼儿上来,浑身紧张得就象拉满了弓的弦一样。 在这种情形之下,他怎么能够做到肃静无声呢?一不小心就弄出点声音来。因为距离挺近,他的动静被前头的田有来听到了。只见他越走越快,简直就象小跑儿一般。肖飞自然是不会被他甩掉,长江和李柱儿也能跟得上,齐英累得两腿酸麻,浑身是汁,急得头疼,结果还是被前头拉下了。肖飞一看就打发联络员回来传给齐英赶快跟上。哪知道,他怎么也跟不上了。后边跟不上,肖飞也不能不跟踪尾追,走着走着来到了大沙洼的边沿,就看见前边的田有来,脱开小道儿,蹭蹭几步就钻进柳条行子里边去,肖飞想再找他也找不见了。 肖飞回头看看,后边的人还没有跟上来,恐怕万一在这儿发生危险,他索性急忙走回来迎见了齐英三人,把刚才的情况一说,几个人立时都楞住了。依着肖飞是让齐英他们三个人先回小李庄,他自己到田家洼儿去侦察侦察。齐英不同意,他非要跟肖飞一同去不可。他为什么非要一同去呢?这是因为他有他的希望,他觉着象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听到县委书记的一点消息,就是有困难有危险也不能放过去,万一要是能见到县委,这是多么有重大意义的收获!所以他是非去不可。肖飞一看,既然这样,那就几个人一同去吧。他这才带领着他们三个人,绕着岔道,隐蔽着身体,急奔田家洼儿而来。一路之上,无非是急奔慌忙,严防意外,十多里路,不大一会儿,来到了田家洼儿的村外。 田家洼儿这村一共是三个疃儿,中间隔着一个水坑,分为东西北三角形势。东西两疃儿大。各有六十来户人家。北边这个疃儿最小,只有十二户。这个小疃儿都是穷苦人家,群众条件最好,在军事上来说,地形也机动有利。田大姑就在这个疃儿住。肖飞领着他们三个,绕过大疃儿,静悄悄地来到了田大姑的门外。这功夫,天气已经过了半夜,全村都是黑黝黝的,沉静得一丝声息都没有。田大姑的大门也紧紧的闭着。肖飞让齐英、长江和李柱儿在外边隐蔽起来,他越墙而过,来到了大姑的院内。 田大姑这个院子不大,只有两间住人的北房和两间快要倒塌的西房。肖飞对这儿是很熟悉的,他知道:北房西头的窗户里边就是大姑睡的土炕,炕下的躺柜底下就有一个不大的地洞口儿,他曾经在洞里头住过。如果田耕真的就在这村,很有可能就住在这个地洞里边。可是。由于敌对斗争的残酷,环境的动荡不稳,谁也不敢说有没有变化,所以肖飞没有敢贸然地动作。他走到窗户外面在暗暗地偷听。他这一听不要紧,又引出了一段故事来。 肖飞尖着耳朵一听,只听见屋里有两个人嘀嘀咕咕说话的声音。声音很低,听不清楚,好象除了大姑之外,还有一个男人说话。这个声音耳生得很,又好象是个日本人在笨笨呵呵地说中国话。他仔细一听,就听到说:“……抓住统通的杀头……”这声音说得是那样狠巴巴的沉重。这一下可把肖飞给闹楞了!这是怎么回事呢?田大姑会变了心吗?绝不能够!可是里边明明是日本人在说话啊!肖飞左想右想也想不出这是个什么谜来了。 越这样难猜难测,肖飞越是决心把它弄清,于是他要拨门进屋。没有想到,这个屋门的插关儿上有了屑竿儿,怎么拨也拨不开。拨着拨着,乓啦儿一响,里边的人听到了。大姑立时说了声:“快下洞。”紧接着唏哩呼喽的有了人的动作。这一来肖飞更糊涂了。他想:要是真的日本人,他会怕特务吗?啊,他怕的是八路军。不过既是这村来了日本人,绝不会是一个,莫非刚才田有来就是个假造的情况,为了把区委骗到这儿逮捕起来?也不对,既然要骗来逮捕,为什么只有一个人,他还下洞藏起来呢?不对,越想越不对。嗳,干脆,我把大门开开,把齐英他们叫进来,把这个鬼子逮住吧。 肖飞想到这儿,他回过头来轻轻地开了大门,找到齐英,把这个情况一说,他们三个也都猜不透这是个什么谜,不过长江和李柱儿听了以后,都要进去把这个鬼子掏出来。本来嘛,逮捕日本人哪有这样好的机会?这才都高兴得象吃了蜜蜂屎儿一样,磨拳擦掌站都站不住了。齐英听了这个情况也觉着稀奇,说道:“抓住他,一定要把这个鬼子抓住,要从他身上了解情况。”他这两句话就算决定了。 他们四个人分了一下工,急忙走进院来。刚想再到窗户下边去听一听,忽然屋门“扎—?”的一声开了。还没有来得及躲避,从屋里走出一个人来。肖飞一看,正是他的干娘——田大姑。还没有等肖飞和齐英有什么动作,长江首先用枪一逼:“别动!”李柱儿紧跟着往上一窜,抓住了田大姑的右胳膊。这个突然而猛烈的情况,要是搁在别人身上,也许要大吃一惊。你猜田大姑怎么样?她并没有表现出惧怕的意思。只听她那粗壮而低沉的声音说了句“这是哪个小子这么楞?”用力把胳膊一抡,抡得李柱儿趔趔趄趄地倒退了好几步,差点儿没有摔个跟斗。 长江一看,喝!好厉害啊!他又把枪一抖,又说了声“不许动!”肖飞在旁边说话了:“别误会,干娘,是我来了。”他的话音未落,只见大姑的身后窜出一个人来,他骂了声“混蛋! 八个牙路!”右手举起一把切菜刀,照着长江的脑袋就要砍。 这明明是个日本人。田大姑一看,急忙转身把手一抬,架住了日本人的胳膊喝道:“你给我滚回去。”连推带搡就把这个日本人给推进了屋去。这一来把齐英、肖飞给闹得更糊涂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田大姑和这个日本人是怎样的个情况呢? 田大姑本来是这村的姑娘,因为从小儿死去了爹娘,又穷又窄,孤苦伶仃。在那年头,要是个小子还许有人拾到家去教养,因为她是个闺女,就没有人要,结果被姑子庵里的老姑子拾了去,作了徒弟。这个老姑子对她并不好,她受着虐待,等她长到十六七岁,她常反抗不服,结果老姑子不要她了。正赶上这村住了一个南乡来的铁匠,经人们说了说,她俩结了婚。这个铁匠就在这村落了户。从此,田大姑也就算是还了俗。穷人常常是站在大辈儿上,所以人们就叫起她大姑来了。 她从小儿生得身强力壮,结婚后,就跟着丈夫打起铁来,日子还将就着过得下去。过了几年,她生了三个儿子,可是不幸她的丈夫闹霍乱死了。好不容易她把三个儿子拉扯着成人长大,满心想着老来得点儿孙之济,哪知道,在那个年头儿,穷苦人的愿望是难以实现的。大儿子在十年前,因为参加了农民暴动,被国民党抓住砍了头;二儿子在“七七”事变,国民党的军队南逃的时候,把他抓了伕,给他们挑东西,一去不返,直到如今没有音信;剩下了一个三儿子,在去年的反“扫荡”中被敌人的飞机给炸死了。田大姑今年五十八岁,这人的心眼儿是再好不过,从来不想占人便宜欺负人,可是谁的气儿她也不受,为和恶霸打架她曾经动过刀。 由于她一生不幸的遭遇,她的性情也不同于一般的软弱妇女,遇到什么事情,她也是拿得起来放得下,有见识有主张,对抗日工作那个积极劲儿就甭提了。她家这个堡垒时间已经很久,几年来,她豁着自己的生命,掩护了不少的工作人员。有人问她:为什么抗日这样积极,这样拥护共产党八路军呢?她头一句话就回答说:共产党八路军要是早来几年,我不致于落这个下场!为了叫咱们穷苦人不受气儿,都过好日子,我才拥护共产党八路军。 有时候她想她那三个儿子想得啊,真是合眼儿见!因为想儿子的心切,她才在子弟兵里边认下了好几个干儿子,肖飞就是其中的一个。她不光认子弟兵作干儿子,她还认了个日本人作干儿子,就是刚才从她身后窜出来的那一个日本人。 也许有人觉得这个事儿太稀奇了!的确是有点儿稀奇,在抗日战争中比这更稀奇的事儿还多得很,以后还会提到,在此不必先说。 单说这个日本人:他的名字叫武男义雄,家住在日本的富士山下,从小儿种地为生,凭着他自己的辛勤劳动,养着他的白发母亲和他的病弱妻子,还有一个不满三岁的女孩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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