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现代文学 > 烈火金钢 | 上页 下页


  赵连荣听到这儿,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扑通”一声这才落了地。老头儿一高兴,他的话可就又来了:“不是说咱们的聂司令就在那里吗?他一定得派队伍打过来。可是,你怎么不跟保中他们一块儿冲过河去呢?”“因为敌人太多,咱们的兵力太小。俺们这才决定迷惑敌人——我带着一个排在这儿作假突围,把敌人的兵力吸引过来,赵营长他们才能冲过河去。要不是这样,就得全军覆没!我们这个排本来都决心牺牲在这儿,没有想到,我被打死之后,又还醒过来了。因为弄不清敌情,没有敢动,刚才看着是你老人家,我这才敢站起来。大伯,咱别在这儿多说话了,恐怕敌人还要来,你快点把我领到别处去,我歇一会儿,你给我烧点水喝,我好去追赶队伍。”

  赵连荣一听史更新还要追队伍去,不由得就吸了一口气:“哎呀!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要追队伍?”“不,老大伯,只要我死不了,我就要追队伍。”赵连荣上前一看他这伤:脑袋上被打了一枪,这一枪,是从左眼窝儿下头打进出,从后脑勺子下边出来的。看了之后,连说:“不行啊!不行啊!你走不了。”他可不知道史更新这人意志坚决:“大伯,我觉着不要紧,脑袋上这一枪,并没有伤着脑子,这是六五子弹,弹丸小,要是七九子弹,可就完了。你放心,我相信我死不了,我不会走不动。”

  赵连荣听着可还是摇头:“现在到处都有敌人,你一个人又没有武器了,我看……”史更新没有等他把话说完,就微微一笑:“大伯,我不会被敌人打死,别的不用说了。”赵连荣一看,史更新这么坚决,知道再说也没有用:“好吧,既然这样,那就快走,到我家去,烧水做饭还方便,吃了喝了,把你这伤好好地包扎包扎,你就赶快去追队伍。可是我背不动你,我扶着你走吧。”史更新说:“用不着扶,我能走。”说着两人就往家里走。

  史更新心里着急,恨不能一步走进家去,他的路又熟,不知不觉就走到赵连荣的前头。赵连荣一看他这股子劲头儿,心里话:真是好样的!受了这么重的伤,走起路来还这么有劲儿,气势还这样的勇猛。他在后边跟着,止不住的点头称赞:

  好小伙子,真行!这样的战士,鬼子兵八个绑到一块儿也比不了他。

  说话之间,两人进了家门。到了院里一看:可不好了!三间正房和两陪房都烧塌了架,火头虽然熄灭,可是死火还在着,烧得什么东西还吱吱的直响。院子里还有一个深坑,看得出这是炸弹炸的。一所整整齐齐的院落,连炸带烧,弄得破烂不堪,只有西南角上剩下了半间厕所,一间牛棚。史更新一看这个情景,不由得又是一阵难过。他发着狠地咬了一咬牙。这一咬牙可不要紧,就感着伤口火辣辣的酸疼,疼得钻心,眼睛流泪,豆大的汗珠子从额头上滚落下来,两腿一软就倒在地下。

  这时候的赵连荣怎么样了呢?他没有注意史更新。因为他一进家门,心里就又气又恨。他的脸色变成了铁青,浑身发抖,使劲睁着两只老眼,看看这也完了,那也毁了,这个祖祖辈辈的老家,被糟蹋成了这个样子,真是心如刀搅,呆若木鸡!呆了好久,他把大腿一拍,“咳!”使劲地咳了一声,这才吐出一口怒气。只见他捶着胸膛,跺着双脚,大声喊着:“保中啊,这个仇你可要报啊!……”这工夫史更新在地下躺着哼了一声。老头子这才回过头来,一看,知道他是因受伤过重,再加上又饥又渴,才跌倒在地。他慌忙上前把他扶了起来。房子全烧光了,只剩下厕所和牛棚没有烧,这可让他到哪儿去休息呢?只好把史更新扶进了牛棚,让他躺在草上休息。

  赵连荣回身出来,想要给史更新弄吃弄喝。做饭是没有办法了,想法给他烧点儿水吧,可是铁锅已经炸碎了;水瓮也炸得光剩了个底儿,里边只有一点水,还掉进去了许多灰土。咳!没有别的办法,他在地下拾起一块破锅片子来,放在火上,把水瓮底子上那点泥汤子倒进去,就这样烧起来了。

  这时候老头子已经顾不得别的,他在旁边一蹲,直瞪着眼看着,恨不能一时把水烧开,赶快给史更新喝了,好让他去追赶队伍,替他杀敌雪恨。好不容易才把水烧开了,他用衣裳袖子捂着,把水端进了牛棚,又想起自己腰里还带着两个剩窝头,急忙掏出来,掰碎了,在水里一泡,放在史更新的面前:“史排长,对不起你啊!你将就着吃了吧。”史更新知道赵连荣的脾气,他叫你吃你就得吃,所以一句客气话也没说,他就连吃带喝吃起来了。

  史更新因为受了伤,吃喝自然是挺费劲。赵连荣一看他这个情形,就又问他:“史排长,你觉着怎么样?还能走吗?

  要是不能走,我就扶着你先到外边麦子地里藏一藏,然后再想办法。”史更新说:“不用,别看我的伤重,我心里挺明白,把这点东西吃了,我就去追赶队伍。我告诉你,大伯!这一次的反‘扫荡’跟过去不同,上级早就指示了,是长期的,是最艰苦的,敌人一定要把这个镇子作为长占的据点儿,你老人家应该早作打算。不过,几个月以后我们就打回来,咱们这是有计划地撤退,还要有计划地把敌人赶走。”赵连荣一听这话,心里可发起愁来了……

  说话之间,史更新就把这点东西吃完了。可是他倒觉着浑身无力,伤口疼痛,脑袋发沉,眼睛也懒得睁,连话也不愿多说了。这是怎么回事呢?赵连荣明白:受伤过重和劳累过了火以后,就会发生这种现象,让他睡点觉才好。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外边不远的地方“乓勾儿”响了一枪。史更新一听是“三八式”步枪响,知道是敌人又来了。就觉着浑身一紧,腾的一下子站起来就要往外走。他又一想:这时候往外走不行啊!可是又怕敌人来搜查,连累了赵连荣。于是就说:“老大伯,敌人来了,你赶快躲出去。”赵连荣说:“我躲出去,你怎么办?”

  史更新说:“我就在这儿藏着,他不来拉倒,来了再说。”赵连荣一听就说:“这怎么行呢?我老头子能这么办事吗?要走咱一块儿走,要死咱也死在一块儿。”

  史更新又问:“要走往哪里去呢?”赵连荣说:“钻过‘通墙’上西邻。”史更新又说:“西邻也不保险哪,咱知道敌人往哪儿去呢?”

  说话之间,又听见更近的地方“乓乓”连响了两声盒子炮,紧接着有人咕咚咕咚跑的声音,又有人追着喊:“站住!站住!再跑打死你!”

  接着又是一连好几枪。在枪声中间,“咭哩哇啦”的有日本人在说话。很明显,这是敌人来到近前了。史更新一听着了急:“大伯,你赶快躲到别处去吧,别管我了。”说着,他就往外推赵连荣。赵连荣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史更新真急了:“大伯啊,咱可是一家人哪!用不着说别的,咱们应该聪明点——能逃就逃,能走就走,你甭管我,我有办法对付他们。”赵连荣也着急地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办,你依着我,赶快钻到草里头去。他们要是来了,叫他看看这个家糟蹋成了这个样,他还搜查什么?”史更新还想再说话,可是一看老头子真有倔强劲儿,又觉着情况不允许迟疑了,这才依了他。还没有等史更新自己动作,赵连荣就连推带搡,把史更新推到了草堆里头,外面又用草把他盖起来,他就一动不动了。

  赵连荣走出了牛棚,想仔细地听一听外面的动静。他刚一出来,就听大门外边有脚步声,他知道是敌人来到了。刚想回身再躲避起来,早就有一个特务领着一个日本兵闯进了院里来。

  进院里来的这个特务年纪不大,身子不高,长得猴头猴脑,手里提着一支合子炮,进来就用枪指着赵连荣尖声尖气地喊:“站住!哪儿跑?再跑就撂死你!”后边跟着的那个日本兵,两手端着“三八式”步枪,带着明晃晃的刺刀。他咧着嘴,瞪着眼,凶狠得就象个恶鬼。他用半通不通的中国话问着:“你的,什么的干活?老头子,哼?”赵连荣知道走不脱了,竭力沉着镇静:“我是老百姓,房子都给烧了,还不许家来看看吗?”他的话刚说完,这个特务窜上来,“啪!啪!”

  就打了老头子两个嘴巴:“你当我不知道你是抗属?你的儿子叫赵保中,他是八路军的营长。你说是不是?”这两个嘴巴,打得赵连荣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他真想还给他两巴掌,可是想了想,他忍耐住了,使劲地压着怒气:“先生,你认错了。”

  这个特务“嘿嘿”冷笑了一声:“我认错了?你敢说你不是抗属吗?你敢说你不是赵连荣吗?”

  赵连荣想把敌人顶回去,可是又不愿意否认这个光荣的称呼,让敌人以为你是胆小害怕了!怎么回答才好呢?一时想不出话来。特务又是一声冷笑:“老东西,你的骨头烧成灰儿,我也能认出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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