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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都怔住,细耳一听,不觉大吃一惊,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是日本人象放机枪一样的说话声!接着传来皮肉烤焦的味道。再向四外一看,呀!这一连串的山头上都有火光。娟子忙说:“快走!是敌人的封锁线。咱们闯到鬼子窝里来啦!”

  秀子伸了一下舌头,小声说:“幸亏风大,不然我唱歌也被鬼子听见啦。”

  全家人急忙退回来,很快地走着……

  直到天快亮了,母亲一家才在一个山洼里找到很多跑扫荡的人,并碰上花子、玉子两家人。

  大家一见面,都象分开多少年似的,真高兴啊!“大嫂啊!你们可来了!”花子兴奋地说,“自那天早上跑散了,我就和爹跟玉子他们跑,可‘解放’她爹不知跑哪去了。唉,大嫂,这下咱们待在一块可好啦!”

  母亲也愉快地说:“可不是嘛。咱们在一块做着伴,心就松快些啦!唉,这天也折腾人……”

  秀子和她那最相好的朋友玉子在嘻嘻哈哈地玩弄兔子。

  本来睡着的人也被吵醒了。四大爷搂着德刚,坐起来说:“就是你们这两个丫头不知愁,人家的心都碎了,你们还乐得不行。”

  秀子大眼睛一忽闪,笑着说:“不笑还哭吗?爷爷,等打走鬼子包了饺子,先送给你吃。”

  玉子薄嘴唇一瘪,装生气地说:“哼,可不给他吃哩。他就知道吓唬人。”

  四大爷捋着胡子,半真半假地说:“就怕你爷爷还吃不到,这条老命就叫鬼子要去啦。”“爷爷,你可别悲观呀……”秀子乐哈哈地还要再说什么,忽听母亲叫,就忙跑过来。

  “秀子,你是怎么回事?咹!”母亲少有的气冲冲地责问女儿。

  秀子在点着的松枝光下,看到母亲手里抓着一条黑被子,脸色非常气愤。她心一慌,正要说什么。但母亲一见女儿犹豫不决的样子,更加生气,怒喝道:“说呀!你是拿谁的?你怎么敢做出这种事!你给我送回去……”

  “妈,你先别上火。”娟子忙上来拉住母亲。

  “你别管我!”母亲挣脱胳膊,反手抓住秀子的胳膊,拖过来,照脊背上就打。

  秀子呜呜地哭着,但并不挣脱,只是叫道:“妈,你打……你听我先说呀……”

  “我听你说什么?你拿人家的东西还有什么话说……”

  花子、玉子上前拉开。人们也都围上来。四大爷很生气地责备着母亲。

  秀子委屈地趴在姐姐身上,呜呜地哭着。

  “唉,为这点小事还打孩子。这兵慌马乱的年头,一床被子算个么呀!”

  “是啊,婶子。谁的东西还不是丢的丢,少的少,你的被子不也丢了吗?这床也不是什么好的,还不一样?”“他大妈,可别委屈孩子啦。秀子那好闺女,怎么舍得打?快消消气吧!”

  ……人们七嘴八舌地劝说着。母亲却一句也听不进去。她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无论如何,她的孩子也不该拿别人的东西。

  秀子哭得抽抽噎噎的,听到这些话倒停止哭声,朝人们说:“你们说的都不对,我若真是拿人家的东西,俺妈该打我。可是,妈……”秀子说着凑近母亲。

  母亲听孩子这一说,有些怔愣,紧看着女儿,说不出话来。

  “妈,你打人,也不先问问清楚。”秀子抽泣着向母亲说,“咱们那包袱是白的,这个也是白的,又正好丢在我丢包袱的那地方。我急跑回来去找包袱,住一会才看清这个不是咱的。俺又送回去,咱那个可不见了,我打开包袱一看,见这床被子还不如咱那床新些,就拿、拿……”

  母亲听着听着不觉心里一酸,一把将孩子拉进怀里,泪也掉下来了……

  花子等人帮着拉来一些桲萝、松柴捆子,给母亲一家挡着风雪。用松柴枝把地上的雪扫扫光,铺些野草,一家人围着坐在一起,互相用身体取暖。

  母亲本来每夜都守着她的小儿子德刚,这次她却把秀子拉在身边,紧紧地搂着女儿,痛惜地轻声说:“孩子,妈委屈你啦!打的痛不痛?”

  秀子也紧抱住母亲,心里的委屈早烟消了,宽慰母亲说:“妈,不痛。当时俺心里难受才哭的。”

  “唉,好孩子!”母亲很感动女儿的懂事,“你记得妈打过你几次?”

  “没打。妈,你从没打过我们。这是第一次,不,这次也不算。妈,你一次没打我呢!”

  “好孩子!”母亲望着远处的白山头,“好孩子,妈是从不舍得打你们姐妹一下的。倒好,你们也听妈的话。你们若不听,妈整天打骂也没有法子呀!秀子,刚才妈是真气急啦。你知道,妈最恨干那伤害别人的事,哪怕是一点点的。孩子,记住妈的话:无论何时,给别人多作些好事,坏事是一点也不能干。哪怕自己吃亏,也不能占人家的便宜。闺女,懂吗?”

  “懂。妈,我要学你,象你一样。”

  ……

  虽然东方在放亮,可是这阴沉的山峦,却还是相当的黑暗。

  【第十七章】

  残暴的敌人,到一个村扑一个空,什么东西也找不到,饿急了就杀战马吃。河被冰冻涸,水井被泥沙填平,没有水喝,只得吞雪啃冰。他们如同饿狼扑食未获,越发穷凶恶极,到一庄烧一个庄。烧得浓烟遍野,遮住了冬天的太阳。没跑出的病人和老人、孩子,都被扔进火堆里,活活烧成灰。凄厉的惨叫声,震撼着天地。

  一天傍晚,敌人扑进王官庄。

  十字街口,埋着一个草人。草人头上戴着泥坛子,上面贴着纸做的太阳旗,身上贴一张白纸黑字的标语:我是狗强盗,就要死了!

  士兵们发现后,报告给长官。日军中队长下了马,瞪着眼珠子问翻译。这时围上一大堆人,后面的看不到直往前面挤,矮个的踮起脚跟伸长脖子,都象看马戏一样。

  翻译把上面的字意告诉给中队长。中队长气得脸色发紫,胡子嗤起,骂着“八格牙路”,抬起钉底大皮靴,狠狠踢去……

  几乎是同时,轰轰轰!泥雪崩起,烟雾弥漫,一片鬼子应声倒地。

  这是民兵们的计策,秀子和玉子扎的草人写的字,十字街口埋下三个地雷,拉弦都拴在草人上。它一起动,地雷就都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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