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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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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芸看过病后,解开用衣服裹着的皮包,取出几包“奎宁”,递给老大娘说:“这药治疟疾最有效。每顿饭后吃两片,用开水送,两天就好了。大娘,你看村里哪家的人肯去?我好另去找。”白芸说着就准备告别出来。她的心时刻在伤员身上啊! “不,等等!”一直在打量这个女兵的小姑娘突然叫道,紧接着光着脚丫咚一声跳下炕。还没等白芸弄清楚,她已站在她前面了。 “我去。俺带你们过河!”她倔强地说。 白芸吃惊地看着她。 那女孩子的长圆脸瘦而黄,黑黄色的头发,扎着一根细小的辫子搭拉在脊背上,身上的衣服补钉加补钉,有的地方露着肉。但她那对不大的黑眼睛,却象有火在里面燃烧,它发出的不是一般女孩子的天真烂漫的柔光,而是倔强的深沉的犀光,以致使她那恬静憔悴的脸面,带着大胆勇敢的神彩。 白芸爱惜又感动地拉着她的小手,亲昵地说:“好妹妹,你还小。这个天,你不行……” “不,我行!路我熟。俺知道哪里能过河。走,快走啊!”她说着,把裤腿迅速地挽到膝盖以上,谁也不看一眼,就向外走去。 白芸瞅着她的行为,知道这不是孩子的冲动。她心里很高兴,就把眼光转向老大娘。 老大娘踌躇一霎,忙找出一条破麻袋,赶着披到女儿身上,叮嘱道:“孩子,千万小心些啊!送走就快回家。” “大娘,你放心。”白芸安慰老大娘说,“路上我们照管着她。过了河,就叫她回来……” 老大娘望着一团黑暗,听着哗哗的雨声和突起的狗叫,心紧张而猛烈地跳起来。她一回身,忽然看到放在锅灶台上的军帽,忙抢上去,拿起来就向外跑,但她马上又停住脚:上哪去找呢?她无可奈何地走回来,坐在锅灶台上,两手把军帽捺在心口上,两眼凝视着刚才白芸站过的、现在留下的一滩水的地方。她心里一阵悸动,蓦地站起来,自言自语地说:“怎么不打听打听,她知道不知道那闺女的信息呢?噢,没关系,她会问的……” 雨点猛烈无情地冲破白杨树叶的阻拦,顺着树身哗哗淌下来。地上的草丛中,没有一块干地方,到处是水汪汪的一片。雨,还在直刺直压地浇下来。 受过伤的人都知道,冷水向伤口里浸泡,是怎样一个滋味啊! 绷带被湿透,有几个年青的新战士,疼痛地呻吟着。 于兰她们几个女卫生员实在没有法子,光是亲昵的劝慰,怎能止住那巨大的痛苦呢! 王东海的伤势非常重。他的嘴唇已咬破,本来黑红的面孔早变为煞白,一层层冷汗珠夹在雨水中流下来。他两只粗大的手,紧攥着一把石沙,几乎把它攥碎成粉末了。但自己的伤痛不是他唯一感到的,他最心疼的是看着这些战友受痛苦,和为此而更难过的卫生员们。这些都是他的弟弟妹妹呀! 王东海靠到那个叫痛叫得最厉害的小战士身旁,把他紧搂在怀里,温和地说:“小马,坚持一会,过了河就好啦!” 那小战士浑身滚热,发着高烧。一道闪电,显出他孩子气的脸上象纸一样白。他哭着说:“排长,别管我!给我加一枪吧!你、你们好革命啊!” 王东海把他抱得更紧,激动地说:“小马,快不要瞎说!能不怕死去杀敌人,这时的伤就受不住了吗?咱八路军的战士都要有种,只要有一口气,也要去和鬼子拚!小马!受不住苦不是穷人的骨头啊!” 小马两眼紧盯着他排长那睁得圆彪彪的闪着光亮的眼睛,用力咬住嘴唇,没再叫痛! 当白芸和两个战士领着向导回来时,大家正入迷地听王东海讲他听陈政委讲的红军长征故事——“强渡大渡河”! 听说找来了向导,大家振奋地围上来,但一见是位清瘦娇小的女孩子,都有些失望。不过大家都相信这位白卫生队长的稳重和能干,她是不会马虎的。 那小姑娘站在人们中间,带着惊喜的神色,看着这些陌生而又觉得亲切的人们。她没说一句题外的话,只是在有的战士对她表示怀疑时,她才不以为然地挑战地瞪着眼睛瞅他一下。 不知怎的,王东海很快就相信了这个孩子。他对小姑娘亲切地问道:“小妹妹,你知道能过河的路吗?” “知道。”小姑娘觉不出那大汉的话里有什么不信任的意味,只感到关怀的温暖。 “离这多远?”于兰已很焦急了。 小姑娘没马上回答,却突然转过头,紧瞅着于兰。顺声音她才发现,这里有这末多女兵啊! “不太远。过去那个土坡就是。”她停下来,看到王东海被雨浇湿的衣服,就很快地拿下自己披的麻袋,温和地说:“你披上吧。” “不。你只穿一件衣服,还破了。我没有关系。”王东海爱惜地给她重新披好。 这工夫,同志们都已准备好。于是,一溜黑影又移动了。 在荒野里,小姑娘到处探路,有时撞到荆棘丛中,有时掉进水坑里……她的衣服更加破碎,手脚都出了血。可是没听到她叫一声。有一次,她滚进泥潭里,大家费好大劲才把她拉出来。她披的破麻袋陷进泥里,再也拖不出来了。她浑身被泥浆糊满,但还是一股劲朝前走,走!走到过河的地点。 此处的水只及腰深。这是因为河流到这里水面变宽,分成两个支流了。 大家顺利地过了河。人人长舒一口气,都争着向小姑娘握手感谢,以致使她不好意思起来。 要分手时,小姑娘突然拉住白芸的手,要求道:“大姐姐,问你个事。能告诉俺吗?” “能,只要我们知道的。”白芸用力抱住她那瘦小的两臂。 “你知道俺姐姐吗?” “她在哪?” “她是共产党员。” 大家都惊讶地凑上来。 “啊,你怎么知道?她在哪里?”于兰抢着问。 小姑娘低下头,轻声说:“她和俺姐夫一块走的。走后,衙门里到俺家抓人,说他们是共产党……她走好几年了,一点信息也没有!”她又抬起头,“听说八路军就是共产党,你认识她不?俺想,她也是女兵。” 白芸被这事惊喜住了。她虽然不曾听说有个同志是莱阳人,但还是关心地问:“她叫什么名字?” “小名叫星梅。大名赵星梅。” “姐夫呢?”于兰紧问一句。 “纪铁功。也叫铁功。” 大家很快地交换了问话。人人都为不知道这两个人使小姑娘失望而感到不快。白芸亲切地安慰她说:“小妹妹,八路军人太多啦!我们都不认识他们。你放心,回去后一定给你打听到。我把你家的情况都告诉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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