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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等敌人的火力掉过来,他们已冲到可以隐蔽的土丘边上了。

  敌人派骑兵迎头截过来。看看来得且近,没让鬼子举起马刀,德强、于水双枪齐发,鬼子摔下马来。德强窜上去,一个翻身上了马。那马跃起前腿,激怒地嘶叫,疯狂地旋转,似乎要把新骑手摔下来。德强一手用力勒住马缰绳,一手把正在向上跳的于水的手抓住。于水一脚蹬着马镫,纵身也上了马,坐在德强的身后。

  于是,这马就随着新主人驱策的方向,飞也似地驰骋起来。

  敌人的骑兵跟踪紧追。于水扭转身向后射击,敌人一个个连人带马摔倒下去。

  跑着跑着德强觉着于水抓他皮带的那只手渐渐在松开,枪也不打了。他回头一看,呀!于水的身子向后仰着,血已浸透他胸口上的衣服。德强忙抓住他。于水还活着,急促地叫道:“放开我!快,敌人追上啦!马驮两个人跑得慢。快,叫我下去!”

  “不,于水!活我们一起,死我们一起!我决不撩下你!”

  德强死拉住不放。

  “不行。你完成任务。我掩护你。快放开!”于水用力挣脱下来,倒在草地上。

  德强一面向敌人还击,一面勒着疯狂的马围着于水急转圈。

  “这决不行!于水,我死也不丢下你……”

  德强要朝下跳,于水怒喝道:“你是怎么啦?!快!送信要紧!全营的命啊!快,快走!”

  德强的头垂下来,他看一眼亲哥哥般的战友,流下眼泪,哭着打马飞奔而去。

  于水冲他的背后大声喊道:“德强!告诉我爹,说我是他的儿子!……”

  于水一边打枪,一边咬着牙用力爬到高一点的地方去,点点鲜血滴在他爬过的青草上。

  于水打一阵枪,回头望望,见德强越跑越远了,一种快乐的微笑,浮现在他那黑瘦的带孩子气的脸上。看到敌人蜂拥着渐渐逼近,他紧握着最后一颗手榴弹,拿起枪柄被他磨得发亮的驳壳枪,膛里已经没有子弹了。他爱惜地瞅了一遍,用干燥的嘴唇吻了吻温热的、发着火药味的枪眼,然后向石头上狠狠地摔去!

  他又见胸脯滔滔涌出的鲜血,就撕下衣袖来揩它,但马上又住了手,微微笑一下:“什么时候,还来管伤口!”他胳膊上那块伤疤在闪着红光,也象在流血。他忽然想道:“冯大娘,好亲妈!我的伤是你伺候着治好的啊!我对得起你。好妈妈,听到我的死你可别哭呀!好妈妈,你在哪里呢?我多想见见你再闭上眼啊!”他两眼含满了泪水。

  巨大的疼痛越来越加剧地袭来,于水脸上滚动着豆大的汗珠,他真有些昏迷了。他鼓起所有力量抬起身向德强去的方向再看一眼,看见那远处只有马带起的尘土在慢慢消散。他松了口气,顿时感到全身在迅速地瘫软下去,他只来得及向涌上来的敌人摔出手榴弹,没等到听见爆炸声,身子就急速地倒下去,头靠在翠绿的青草上了!

  林政委和参谋长吃惊地看着从马上滚下来的德强。他满身是血,鞋子也被血灌满了,脸色煞白。他睁开眼睛,忙从口袋里掏出被血浸红的纸条,气喘着说:“政委,快!信……”他用力瞅了一眼手表,脸上显出微笑,失去了知觉。他心里留下一句话:“啊!好,两点半,两点半,两点半……”

  立时,紧急集合号声,激昂地响起来了!

  ……

  【第十一章】

  闪电没能撕碎浓重的乌云,巨雷在低低的云层中滚过之后,滂沱大雨就铺天盖地地压下来。雨,夏天的骤雨,哗哗地下着,象老天也在为人类的不幸而哭泣。夜,漆黑阴沉的夜,好象只有它才是世界的统治者。

  母亲昏昏沉沉,被雨点冲击洋铁屋顶的铿锵声惊醒。啊!她的头不是被铡下来了吗?!怎么还活着呢?!这在什么地方?家里炕上?不是,身下面冰凉冰凉的;家里地下?不是,这地是洋灰的,自家的是土的;她用力睁开眼睛,怎么没有灯光?孩子们都睡了?不是……啊!这是王唯一家的房子,她怎么来的呢?想了想,她明白了:不是自己的头掉下来,而是星梅的!从此,活着的人中再没有这个好姑娘了!

  母亲哭了,疼痛悲怆地哭了。

  “老家伙,哭什么!妈的,再哭老子揍死你!”门外传来恶毒的骂声。

  啊!她是被人家押起来了。她这才感到浑身一阵剧痛,一点动弹不得。身上还被绑着呀!

  不一会,门开了。两个伪军把母亲架出去。雨点打在脸上,她才感到口干得如火烧,就用力张开嘴,想接点雨水喝。

  她被带进大厅后,嘴唇还舐着脸上流下的雨水。“哩,渴啦?来杯茶。”王竹假惺惺地招呼,“快把绳子解开。请坐吧!”

  母亲身上的绳子虽被解脱,可是由于捆得太久和勒得骨肉已麻木,并没感到轻松。她被拉到椅子上坐下。刚进屋被强烈的灯光刺得眼睛睁不开,头有些昏眩。过了一会,她才看清屋里的情景。

  这原是王唯一的正客厅,现在做了伪军的中队部。屋内全是雪白的洋灰墙壁,陈设着朱漆的桌椅板凳,在煜明惨白的汽灯光下,显得格外空旷而阴森。

  母亲环视完屋里的一切,才看到王竹端着一杯茶捧到她跟前。她渴得嗓子要冒烟,多末想痛饮下去啊!但她一见王竹那个神气,想到沙河那一幕,愤恨立刻压下生理的需要。她两眼怒视着王竹的脸。王竹不由得后退半步,强作镇静地说:“喝呀。”

  母亲忽地站起来,抡起胳臂照王竹脸上狠狠一巴掌。

  王竹被打得闪个踉跄,茶杯砰一声落地粉碎了。他狰狞地扭歪嘴脸,用力吞下一口气,压制着火气喝道:“妈的,不识好歹。一句话,机器埋在什么地方?快说出来!”

  母亲大口啐他一脸唾沫,狠骂道:“机器?你别作梦!杀人灭种的狗崽子,你等着吧,我骨头烂了也难告诉你一个字!”

  王竹羞恼交加,再也按不住心火,大喊道:“来呀!他妈的,给她点厉害尝尝!”

  立时冲进五六个伪军,手拿老虎凳、绳子、杠子、砖头、皮鞭、钢针、熊熊的炭火盆、烙铁等刑具。转眼间,这堂堂的大客厅,就变成一个齐备的刑事房。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母亲立刻被按在老虎凳上,全身被绳子缚住,王竹在她腿下垫上一块砖,就喝问一句,得到的是怒骂;他又加一块,得到的仍是怒骂;他再加一块砖……

  母亲的腿下一连垫进七块砖头。她的骨节喀吱喀吱地响,粗大的汗珠从脸上滚下来。她的怒骂声渐渐小下去,最后死过去了。

  “说不说?”王竹见她醒过来,喝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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