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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几个剜野菜的孩子,用那清脆银铃般的嗓子,唱着歌儿:

  柳树叶儿嫩又青
  桃树花儿鲜又红
  一个俊姑娘得了病
  样样医生都请过
  各种药儿也吃净
  就是治不好她的病
  嗳哟哟
  她得的是相思病
  ……

  “你听,那些孩子的嘴多巧!”星梅嘴里咬着根青草芽,笑着说。

  “是啊,真会唱!哈哈,害这种病的人可真不少,就是在艰苦的战斗里也不是没有啊!”纪铁功瞅着她说。

  星梅被他说红了脸,心里崩崩直跳,怕他再说下去,就打断他的话,催促道:“快接下说正经的吧。工厂现在怎样了呢?”

  “比过去可好多啦!这和那些牺牲的同志是分不开的!”他显然是忆起往事,激动而又感慨地接着说,“你是知道的,咱们没有专门工具,就用老乡碾米的石碾子碾火药。有一次一个同志去碾,因为天气太干燥,一下子着起火来。他为抢救屋内的药,冲进去三次。他的衣服烧着,头发眉毛都着了火。可是他忍着痛又冲进去!最后昏倒在里面……赶大家把他救出来,已不行了。他牺牲啦!可几篓药却保住了。类似这样的同志,不知有多少哩!”

  他喘口气,看看被感动了的星梅,接下去说:“现在咱们是进步了,可是还很不够,离战争的需要还差得很远。咱们把国民党军队丢下的破手榴弹扒开,掏出里面的药,重新作成好的。把打过的子弹壳拣回来,换上火帽重新用。咱们的战士每次作战一般每人只能用三发子弹,再就是手榴弹、刺刀、枪把子!战士们往往为夺敌人一挺机枪,就要化好大的代价,就是因为咱们自己不能造啊!赫!咱们也发明了一些新武器。比如说‘石雷’吧,就是土造出来的。瞧,把容易爆炸成碎块的石头,中间打上一个洞,装上药,一点火,嗨!劲可大啦……”他越说越有劲,仿佛走在他身旁的不是他盼望已久的爱人,倒象是听他讲课的工人。不是星梅眼见天已昏黑,打断他的话,不知道他还要向下讲多少时候呢。

  星梅看着他满身油污的外貌,那埋藏在心底很久的深情又涌上来:“他总是这样,他多么需要人照顾啊!”她那长圆形的脸上泛起一层桃花似的赧晕,轻声说:“铁功,我有个事,你能同意我吗?”

  “什么事?”

  星梅转过身,脸朝着他,仰脸看了他一刹,忽地两只臂膀紧紧地搂住他的脖颈,脸颊靠在他耳朵旁,生怕她的话被他打断,柔情而急促地说:“铁功,听我说呀。看看,咱俩都不小啦,你二十六,我二十三了。咱们一分手就是几年,往后不知哪年才能见面!铁功,我们现在就——你说好吧?好,一定好!冯大娘会帮咱安排,上级也会批准的。铁功,你说呀,好!你说好呀!”

  纪铁功紧紧地搂抱着她那窕窈而健壮的腰肢。他感到她的脸腮热得烤人。她那丰满的富有弹性的胸脯,紧挤在他的坚实的胸脯上。他觉得出她的心在猛烈的跳荡。他领会到她体贴爱护他的一脉深情。只有在这时候,他才深深感到他们正在用血汗争取的幸福,他自己得到的比别人要多得多。

  沉默……

  “你说呀!怎么不说呢?”星梅象孩子似的,偎伏在他怀里。她那对水汪汪的眼睛,柔情地、祈求地紧看着他的和蔼可亲的脸孔。

  沉默使纪铁功冷静起来,他找到克抑炽烈的情感的力量。他慢慢松开手,又抚摸着她那柔软黑黄的头发,温存地说:“星梅,我懂得你的心。结婚当然好,可是你怎么办呢?结婚就要有孩子,你看,这样艰难的战争环境,敌人随时会进攻,我们时刻要战斗,这怎么能行呀?不错,冯大娘这样的好妈妈可以把结婚的事给咱们安排好,可是生了孩子人家也能给养活吗?不,不能啊!你要工作。”

  星梅的双臂渐渐在松开。她那饱含爱情幸福的眼里,涌出满包泪水。

  纪铁功却又紧紧地抱住她,更温爱地说:“星梅,咱们是应该结婚了,可是不能那样做。咱们都是共产党员,这就是特殊的原因!我不能把你推到一个普通妇女的地位,我们都要在斗争的最前线战斗啊……”

  “不,你别再说啦!”星梅浑身抽动着,又把脸贴在他的脸腮上,泪水顺着鼻子两边的纹沟淌下来,流进他的嘴里。他觉得有股涩咸味。

  “星梅,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我全明白了。是我一时糊涂。过去我还同大娘说,现在不能结婚。可是我一见你,心,心就忍不住了。我,我多爱你啊!铁功,是我不对,我对革命工作想得太少。”

  “不,哪个人会没有感情呢!是你的心太好了!星梅,现在咱们加倍工作,熬过艰苦的时期,胜利是属于咱们的!星梅,到那时咱们该是多末幸福啊!”

  星梅看着他那在暮色中兴奋得闪闪发光的眼睛,激动地说:“铁功!你放心,你的话我全记下了,我一辈子爱着你!”

  纪铁功注视着她那挂着泪珠的笑脸——象一朵迎着露水刚放的牡丹花,他用力在上面亲了一下。

  “嗳呀,可回来了!真把我等急啦!”母亲笑着带责备地对星梅说,“他怎么没来?”

  “他回厂了。大娘,他事忙。”星梅笑着答道,又指着母亲正向锅里放的饺子:“大娘,你包饺子干什么?”

  母亲惋惜地说:“可他没回来。”

  “大姐,你这末快就回来了,俺还没睡呢。”嫚子兴致勃勃地跑起来。

  “我又不是去开会,怎么会回来晚了?”星梅笑着搂着她,坐下来就烧火。

  “花呢?”嫚子叫道。

  “哦,在这里。”星梅拿出一小枝桃花,送给嫚子。

  嫚子接过来,不满意地说:“大姐,这花不红呀!”

  “咳,还不红?这是桃花,多好看!”星梅笑着。

  “哪里好看?还没有大姐的脸红呢。”

  “你这小家伙,倒会捉弄人了。”星梅笑得更厉害,加上锅灶里的火光一曦,脸更红了。

  母亲笑着说:“看嫚子的嘴倒巧,长大了可是个厉害闺女,从小就花呀叶呀的爱俊呢。”

  “大娘,我看哪,她可有出息啦!”星梅又对嫚子说:“嫚妹,长大你要干什么呀?”

  “俺先跟二哥当儿童团,再跟二姐当团长,再跟大姐当会长,再跟大哥当、当八路军,再跟大大姐你,跟你当……”嫚子小嘴越说越快,气越来越不够用的,小脸憋得通红。

  这可把全家笑坏了。星梅擦着泪水道:“再长下去可没有什么当了。嫚妹,赶你长我这末大呀,鬼子早被打跑啦!”

  “那怎么办呢?”孩子认真地看着她。

  “小家伙,鬼子给你打跑了还不高兴?到那时呀,你就上大学,念很多很多书。你不爱俊爱唱歌吗?就当演员去吧!我和你妈都在台底下看你演戏,好吗?”

  “那好,那好!”嫚子拍着小手,真哼哼起歌来了。“好啦,快吃饭吧。”母亲捞着饺子说,“吃完饭再唱。你大姐还要有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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