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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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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闻”版有一条花边新闻,标题是:“舞女杨露发雌威,酒瓶击破舞客头。” 内容则谓:“昨晚八时许,舞女杨露偕一四眼西装客在一家菜馆进餐,倾饮洋酒,初则嘻嘻哈哈,旋则反唇相稽,最后杨露忽然高举酒瓶,愤然朝舞客去。舞客躲避不及,弄得头破血流,状极可怖。店中人士即唤召差人,将杨露拉入警局,并急召救伤车将该舞客送入医院治疗。事后,据菜馆中人称:两人醉后引起争吵,原因不详。” (酒不是好东西,必须戒绝,我想。但不知杨露被拉入警局后,会受到什么处分?杨露是个好人,她用酒瓶打我,当然不会没有理由。只要有理由,就得原谅她。可是,她用酒瓶击伤了我,警方肯原谅她吗?我应该马上离开医院,到警局去解释一切,也好减轻杨露的罪状。昨天晚上杨露喝了不少,一定也醉了,要不然,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是一个好人,虽然她已决定嫁给另外一个男人。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用酒瓶击破我的头,相信不会没有理由。) 在医院里躺了几天,不能执笔撰写连载小说。出院后,有一家报馆的负责人向我提出警告,说是以后绝对不能断稿,即使病在医院,也不能。 这是职业作家的悲哀。 在香港,一个职业作家必须将自己视作写稿机器。如果每天替七家报纸写七个连载文字,不论武侠也好.随笔也好,传奇也好,故事新编也好,这架机器就得挤出七千字才能算是完成一天的工作。 人与机器究竟不同。 人是有感情的。 可是在香港做职业作家,就必须将自己视作机器。情绪不好时,要写。病倒时,要写。写不出的时候,要写。有重要的事需要做的时候,也要写。 在香港,万般皆上品,惟有读书低。文章倘想跻于商品之列,只好不问价值;但求价格。 机器尚且会有失灵的一天,人怎会不病?在香港,做一个职业作家,竟连患病的自由也没有。我很生气,毅然向那家报馆负责人表示不愿继续为他们撰稿。 他大笑。笑声极响。我愤然走出报馆,第一件想到的事便是饮酒。 我要喝酒,我要喝酒,我要喝更多的酒。笑声犹如四堵墙壁,围着我,使我无法用理智去适应当前的一切。我在一家餐厅喝了些酒;然后与一个的士司机交换了几句,然后见到一对明亮似钻石的眸子。 ——你又喝醉了,她说。 ——没有醉,我说。 ——也许你还没有醉,不过,你不能再喝了。 ——为什么? ——因为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做什么? ——我的女儿很想见见你。 ——你是说:你要将你的女儿介绍给我? ——正是这个意思。 ——多少钱? ——三百。 ——我还没有中马票。 她笑了。血红的嘴唇映得牙齿格外蜡黄。(她不应该抽那么多的烟,我想。) 忽然感到一阵晕眩,地板变成天花板。有人大声责备我,世界犹如万花筒。我笑。她也笑。于是见到一个年纪很轻很轻的女孩子,不会超过十四岁,比司马莉与杨露还小。我不敢看那充满了恐惧神情的眼睛,心里有一种不可言状的感觉,想走,给那个徐娘拦住了。 ——我没有钱,我说。 ——别以为她年纪轻,她一定可以使你得到快乐。 ——我知道;但我没有那么多的钱。 ——你有多少? 我从口袋里将所有的钱财都掏出来,七八十元。她一把夺了去,疾步走出房间,将房门关上了。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却不知道什么原因。。那小女孩端坐在床沿,低着头,像旧式婚姻的新娘。很窘。空气犹如凝固一般。 ——你几岁了?我问。 ——二十。 (谎话!多么可怜的谎话!我想。) —一你常做这种事情? ——这是第一次。 (谎话!多么可怜的谎话!我想。) ——你愿意这样做? ——我父亲病了,没有钱买药吃。 我掉转身,拉开房门,如同一匹脱缰的马,飞也似地往外急奔。我跌了一交,被两个好心的路人扶起。我仿佛被人殴了一拳,痛得很。 (这是一个人吃人的世界!这是一个丑恶的世界!这是一个只有野兽才可以居住的世界!这是一个可怕的世界!这是一个失去理性的世界!) 文章变成商品。 爱情变成商品。 女孩子的贞操也变成商品。 那个无耻的徐娘,知道男人们不喜欢她那皱得似地图的肚皮了,幡悟于磁力的消失,竟将个半醉的男人与她的女儿关在一间板房内。 (也许这不是第一次,我想。也许这个女孩子已染上了花柳病。多么可悲呀,一个未成年的花柳病者。) 突然的觉醒,犹如剧终时的灯火骤明。酒不是逃避现实的桥梁。当现实丑到无法面对时,酒与水不会有什么分别。那一对可怜的眸子,如黑夜的星星被乌云掩盖。在这罪恶的集中营里,女孩子被逼动用原始的资本。 一条街。来来往往的都是野兽。笑声不会钻入自己的耳朵,谁也不能从镜子里找到自己。 有哑音狂呼号外,原来是赛马期的“战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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