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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军委命令你为兵团政治部主任。”

  江醉章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震惊了一下,反问道:“什么?”

  “命令你为兵团政治部主任。”陈政委重述一遍,“我先口头告诉你,马上要开常委会宣布这个命令。哦!你还是兵团党委常委,原来的主任工作有调动。”

  到这时,江醉章才把军帽取下来,往旁边的沙发上一摔,深深地吁了一口气,竟然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哈哈哈……!我怎么行呢!我怎么行呢!也不知是谁提的名。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看一个干部,关键的只有一条,是否忠于毛主席,我从主观上是努力使自己绝对忠于毛主席的。毛主席和林副主席既然决定给我把担子加重一点,我当然不能怕苦怕累,就是有些困难也要勇敢地担起来。只是,我太没有思想准备了,有点感到突然,没有料到主席和副统帅会这样信任我。惭愧呀!惭愧呀!以后要好好工作,还要加强斗争性才行,不然,会辜负了毛主席和林副主席的一番希望啊!”

  陈政委对江醉章得意忘形的大笑和不加掩饰的狂妄态度厌恶到顶点了,他扭头望着别处,拿起茶杯盖子在杯口上敲得叮叮地响,样子像是要叩掉杯盖上的水珠,实际上是借着响声表示他不能忍受。

  “政委,”江醉章叭地拨亮打火机,跷着腿说,“彭其这一跳,就给自己定性啦!这种人总是以为自己聪明,又总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辩证法。”

  陈政委懒于答理。

  “我们这里还有一个李康,是个包袱,搞得不好也学彭其的样子,推开窗子一跳,那就成双成对啦!”江醉章只顾往下说,根本没有注意陈镜泉的脸色,“这个人要早一天搞走才好,放在这里担责任。政委呀,你在北京问过没有?他们这批叛徒怎么处理呢?凉了这么长时间,还不见来一个免职的命令,军委到底是怎么考虑的?”

  “我不晓得。”

  “你呀,可能是年纪大了一点,这个地方……”江醉章敲着自己的头,“……缺少一点灵敏性。看着彭其跳河了,你就应该想到李康嘛!怎么不提一提李康的问题呢?早处理早了事,还老是这么拖着,夜长梦多,谁知他会想些什么?”

  江醉章以训导下级的口气对待陈政委,把陈政委气得连眼珠都快要暴出来了,他不理江醉章的混话,决心打出自己的王牌,压一压对手的邪气。忽然以命令的口吻说道:“你马上起草一个广播稿,在开饭的时候广播,报告一项特大喜讯。”

  “什么特大喜讯?”

  “林副主席接见了我,还送给我一尊毛主席铜像。”

  “是真的?”江醉章惊得目瞪口呆。

  “你不相信?”陈政委横瞪他一眼。

  “呃,不,我怎么不相信呢?呃……”江醉章有些惊慌失措,尴尬地赔着笑脸,“呃……就是那个吗?”他抬手指着办公桌上的青铜塑像。

  “唔。”陈政委半天才答理。

  这个消息对于江醉章来说,简直是无情的打击。他原以为陈镜泉今后只是他手上的木偶,哪知这个软弱无能的独臂人悄悄跟副统帅挂上了勾。谁知他不声不响做了些什么特殊贡献呢?能得到副统帅的礼物可不是简单的事情。江醉章后悔刚才不该过分放肆,但事已过去,无法收回,只得相机而行,在今后设法补救了。

  “我马上就去起草,”他谨慎地站起来说,“这不仅是政委的光荣,也是我们全兵团的最大幸福。我写好以后,请政委亲自审查?”

  “唔。”政委拿着架子,连头都大点。

  “那么,我先去吧?”

  “去吧!”

  陈政委的冷淡态度更使江醉章心情紧张,一面小心地向门口移动步子,一面还在心里嘀咕:“要小心点!不能得罪他,还需要设法把内幕搞清楚,才能确定自己对他的态度。”想着走着,出了门来到走廊上,不小心踩上了刚才被自己扔在地上的那张油画,猛然想出一个能够奉承陈镜泉的主意来。他当即拾起油画,转身重回办公室来到陈政委面前说:“政委,小盔的油画画得不错啊!”

  “鬼画符。”

  “不,我看比我们宣传部美术创作组那几个人的功夫还扎实一些。”

  “我不懂这些东西。”

  “我倒是有个想法。”江醉章竭力装作自然地说,“小盔学校里反正也不上课,将来这批学生还不知怎么安排,正好我们宣传部美术创作组缺人,还想到外面去找呢!眼面前就有一个现成的人材何必不用呢?干脆给小盔办一个入伍的手续。”

  “我不晓得他自己怎么想的。”

  “我以后问问他看,要是他同意的话,我就给他办了。”

  “你快去起草吧!”

  “是!”

  陈政委下了逐客令,江醉章只得离开,边走边下定决心:“要把这件事做成,反正又不要我付工资。”

  陈小炮一直在自己房间从门缝里注意着爸爸的办公室。江醉章啰里啰唆,很久不走,把她急坏了,已有好几次在心里咒骂这条戴眼镜的鳄鱼。现在见他走了,办公室只剩爸爸一人,正是探问彭伯伯情况的好机会,便机敏地钻出房门,进了爸爸的办公室。一眼望见放在桌上的铜像,便从铜像问起。

  “爸爸,这是哪儿来的?”

  “林副主席送我的。”

  “什么?他干吗送个铜像给你呀?”

  “你晓得什么!”

  “哦!”陈小炮迅速转动着脑子,立刻得出一种可能的结论,“我知道了!你撕破脸皮,昧着良心,跟彭伯伯斗,斗得很坚决,立了大功。彭伯伯被你斗倒了,你就捞到了好处,是吗?”

  “你晓得什么!”陈政委痛苦地痉挛着,吼向女儿,“出去!出去!”

  陈小炮一想,不好,该问的话还没有问到呢!一开口就弄僵了,怎么办呢?便决定暂时委屈一点,自己收回刚说的话。“爸爸,我……我说错了,冤枉您了。”说完,表示后悔地低下头来。

  女儿毕竟是女儿,女儿在父亲面前说错了话,即使刺伤了他也是能得到谅解的。尤其她已经表示后悔了,爸爸的心自然会软下来,因为他是爸爸。

  “爸爸!……”

  陈政委不理。

  “爸爸!……”小炮走近爸爸,使出了自从母亲去世以后几乎从未用过的撒娇一手。

  而陈政委还是不吭声,情绪的转变需要时间哪!

  “爸爸!”小炮装作怪可怜的样子胆怯怯地问道:“彭伯伯到底怎么样了?”

  “他……”爸爸已经冷静下来。

  “他怎么?”

  “他……跳了……玉带河。”

  “死了?”陈小炮猛一吃惊,眼圈立刻红了。

  “没有,被人救起来了,摔断了一条腿,现在还在医院。”

  “唉!……”陈小炮稍微松了松气,一声重叹后面,激荡着无穷的愤怨。

  “是一个工人救了他。”陈政委继续缓缓地说,“那个老头很本分,也不怕受牵连,天天到医院去看他,跟照顾亲人一样。”

  “你看人家工人多好!唉!……”她又感动得使眼圈继续发红。

  陈镜泉见女儿对是非善恶的态度这样鲜明,感情那么真挚,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孩子的妈妈。她也是这一种性格,她的优点全部遗传给这个孩子了。但是,这优点也正是致命的缺点呀!孩子的妈妈不正是死于这个缺点吗?现在,这个未曾踏入社会的孩子,又要步她妈妈的后尘,真叫人担心哪!

  “他为什么要跳河呢?这么傻呀!”陈小炮跺着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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