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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近日来出现的关于“彭其反党阴谋集团”的提法在机关干部中引起了骚动,一般认为这不是指的彭其等人在全空军的那个集团,因为那个集团还不是以彭其为首,目前这个提法很像是指彭其在空四兵团有一个什么集团。这样就造成了一种十分紧张的气氛,很多过去同彭司令员关系比较密切的各级干部都在人人自危;一些企图通过这场斗争使自己得以升迁的积极分子,则像猎犬一样在寻找目标,等候机会,随时准备扑向某个该死的斑鸠、野兔。一向被人们看不惯的正在造反的文工团,现在变得香起来了,无论什么人都不能把他们小看,就是有反感也只能压在心里,不可以表露出来。很多与文工团有各种关系的人都在利用他们的关系,企图探听一点消息。有许多文工团员在机关干部中结识了新的朋友。

  刘絮云近来也成了十分引人注目的人物,因为谁都知道邬中已经反戈一击,并且荣任驻京联络员;同时也有不少人知道她与江部长关系不错。因此,随便她走到哪里,哪里都要笑脸相迎。还有一些原来与她并不相识的人,也通过各种机会同她接触,把关系搞好。现在,只要她在营区一走,与她打招呼和留住攀谈的人使她应接不暇;只要随便露出一句什么关系到“反党阴谋集团”的话,都会惹起人们猜测半天。

  现在,刘絮云又背着她的药箱走出了门诊部。

  “小刘,到哪儿去呀?”

  “有事去。”

  “小刘,邬秘书来信了吗?”

  “没有。”

  “小刘,怎么不到我们家去玩儿?”

  “没有时间。”

  “刘絮云同志,等一等……”

  “对不起,我有急事。”

  刘絮云简直是讨厌死了,没有一回从门诊部出来不被人半路拦住,都是无话找话说,谁有那闲工夫跟他们聊天呢!她给自己制定了一条方针,对那些讨厌的纠缠者必须冷淡,有的干脆不理他,不管他男的女的,不管他官大官小。也许有人会在背后议论,说刘絮云架子大了如何如何,那也没办法,让他议论去吧!要想做到人人满意是不可能的,只要跟关键人物搞好关系就行了。当然,第一个关键人物就是江部长,第二个才是陈政委,但陈政委已经上北京去了,目前全兵团任何一个人的重要性都不在江部长之上,而她与江部长的关系,那还用说吗!这样,就是得罪了所有的人也无关紧要。

  她虽然讨厌那些过分热情的纠缠者;同时却又对那太不热情的人,则不仅是讨厌,简直是怀有敌意。就如她的顶头上司,门诊部主任方鲁,这个人太不识时务,那么多人都看得起刘絮云,惟他一人看不起,至今还官气十足,强调什么组织纪律,经常批评她在上班的时候找不到人。刘絮云认为,他的一本正经只是表面现象,内心的实质是仇视这场革命,利用职权来给积极分子制造困难,这同刘少奇搞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转移斗争大方向的性质是一样的,她暗暗在心中下了结论:方鲁是我们门诊部的刘少奇。

  她走在路上,遇到的人源源不断,抬头一看前面来的人更多,并有个别的已在老远的地方望着她微笑了。“讨厌!”她暗自骂了一声,钻进了邹燕的房间。

  邹燕正在抄大字报,内容是关于胡连生精神病问题的。本来在没有贴出去以前是保密的,因见来人是刘絮云,便不加遮掩。

  “大家的积极性怎么样?”刘絮云开门见山地问。

  “什么积极性怎么样?”邹燕反问。

  刘絮云朝大字报努了努嘴。

  “这个呀?”邹燕明白了,“要说比起斗彭其的时候,劲儿要差些了,但是要干起来大家还是会干的。现在大伙儿都有一种担心,什么事儿都干了,好的坏的都有,文化大革命老是没个完,谁知还要干些什么呢?最好是现在就结束文化大革命,刚刚斗了彭其,有点功劳,就拿这点功劳来写总结吧!大家都可以得一个好点儿的鉴定,辛辛苦苦闹一场,也算可以了。但是偏偏没完没了,还得干下去,要是在今后又干一些错事怎么办呢?把功劳抵消不算,只怕还会落一个受蒙蔽的下场。”

  “这不对,是革命到头的思想。你没有听江部长说?我们搞的是在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的继续革命,打倒一个彭其,革命就完了?要是出现新的走资派呢?你可得跟大家做做工作,江部长讲了,要准备革命一辈子,斗争一辈子。眼前连一个彭其都还没有最后打倒呢!你不把他彻底打倒,他明天又回来了,还当他的司令,他不报复你们才怪哩!所以才要继续搞胡连生的精神病问题,目的还是为了打倒彭其嘛!就想收兵怎么行!”

  “这你放心,大家还是会干的,这不,大字报在抄呢!等江部长一点头,咱就贴出去。”

  “那好吧!你就快抄吧!要快点儿,不然就跟不上战略部署了。我走啦!”

  刘絮云就这么站着说说话走了,最近以来她总是这样忙忙碌碌的。邹燕知道她忙,既不留她多说几句,也不送她出门,反正是常来常往的,也就平平淡淡了。

  下班的人流过去了,刘絮云的道路比较通畅了,她把药箱放在家里,到食堂打了一点饭回宿舍关起门来吃(这也是为了躲避过分热情的人们)。吃完饭,洗洗脸,又背着药箱离开了家。她专拣那不常走人的小路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前面有人来也装作没有看见。总算一路顺利地来到了校官宿舍区第三栋楼上三楼,拉开一张纱门,又推开一张板门,走了进去。

  这里是胡连生处长的家。胡处长也住着一套四间的房子,他家里比江部长家里要空荡得多,因为人口少,东西也少,房间的布置也不像江部长那样讲究,基本上像个乡下人一样。他只有一个老伴,是解放以后结的亲,没有文化,年纪比他小五岁,原是个寡妇,有一个儿子,带来跟着胡处长姓胡了。那老伴既是夫人又是保姆,跟胡处长结婚以后没有再生,带来的儿子已经独立工作,把小家庭安在武汉,因此胡处长家里只有两个人。每当有客人来访,老伴总认为是找胡处长谈重大工作,从不来打扰。当时不闻,过后不问,只在客人刚来时泡一杯茶,然后就躲到隔壁去,或到厨房里做饭去。

  胡处长独自一人坐在一间空屋里吃饭。所以称为空屋,是因为这房间的布置实在太简陋了。屋正中放一张小圆桌,有一条腿是新安上的没有上漆,墙边摆了两把沙发式样的木椅子,中间连茶几都没有,此外就是那两条供他们老两口吃饭时坐的骨牌凳了。这凳也是旧的,凳面上有铁钉和锤子敲得凹下去的痕迹。本来他这一级干部是能配给全套家具的,而且他手上又正好掌握着这方面的大权,但这老头很倔,偏要把人家不要的破烂东西搬回自己家来,新的一样也不要。他的理论是:“我是个粗人,只用得粗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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