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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什么群众运动!是群众乱动。你忍得你就忍吧!我,不论有多大的风险,也要管一管这个事。”

  “你看到《红旗》杂志十二期的文章吗?还要揪军内一小撮呢!”

  “看了!”

  其实,陈政委有所不知,彭司令员所以这么注意文工团的动向,不仅因为文工团给兵团政委戴了高帽抹了黑,也正是因为他看了《红旗》杂志揪军内一小撮的文章,想到文工团可能迟早会要来找麻烦。一个没有什么问题的政委都这样斗了,如果他们摸到了司令员的底细会怎么斗呢?必须使他们冷静一点。不怕会上做检讨,就怕那“群众乱动”搞得你有理说不清。那些个幼稚的青年人,这样闹下去,迟早会要闹出大乱子来的,也只有使他们吃点亏,看能不能清醒一点。这样的事,非手上有权的老一辈人,谁又能做呢?

  “我告诉你,我要采取行动。”司令员果断地说。

  “采取什么行动?”

  “使他们犯点错误。再抓几个人,杀鸡给猴看,就管教好了。”

  “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我不要你同意,事情不大,我干我当。”

  “你又要来牛脾气了。”政委有点无可奈何的样子。司令员不顾他,点燃一根烟夹在指缝里,点一下,说一个字,斩钉截铁地宣布:“我,要,动兵。”

  “你在讲胡话。”

  “不多,你放心。”他站起来,背着手坚定有力地走了几步,“调一个高炮连,暂时当步兵用,我亲自指挥。”

  “你会碰鬼的。”

  彭其只当没有听见,拿起军帽戴上,说声:“走了。”便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来到台阶上,他站住,向夜空望了一眼,见已下起了霏霏细雨,有少数窗洞里亮着朦朦胧胧的灯光,心里不禁想道:“还不知哪个窗眼里在策划整人的阴谋诡计呢!”

  【第五章 私房话】

  在邬秘书的家里,目前正亮着灯,他对他老婆说:“跟错了人,我要赶紧想办法……”

  司令员叫他回家去,他正是求之不得。自从要他砸钢琴没有砸成,回到自己办公室以后,一直没有开房门。司令员虽然苦恼,而他秘书的苦恼也并不轻。给首长当秘书常常是有好处的,政治部有好几个部长副部长都有过当秘书的经历。只要你好好干,首长不会亏待你。但必须把人跟准,一旦跟错了人,就总有一天会树倒猢狲散。散得了还好,散不了会被压死在树下。邬中已预感到现在正是树欲倒而猢狲面临何去何从的时候。他是一个政法学院学法律的毕业生,因家庭政治历史情况好,毕业那年遇上部队需要专业人材,就被分配到空军新编第四兵团来了。本来他应该在兵团军事法院工作,因没有入党,先安排到部队锻炼,讲明了是要他在基层解决入党问题。他来到一个航空兵基地,在场务连当了养场排的副排长。一到部队,他看到很多干部文化水平不如他高,产生一种想法,觉得在军事法院当个审判员没有什么搞头,不如在部队干下去好,像他这样的文化水平和能力,只要稍稍注意,排长、连长、营长、团长,会上得很快。但场务连的工作是很辛苦的,没过多久,他感到吃不消,便找了一个窍门,先从帮助副指导员办墙报开始,试图通过笔杆子寻出一条省力的路来。这一着棋很成功,干了几次以后,连里的宣传工作他包去了一多半,并且由于经常搞墙报,字也比以前写得好了。后来,还居然由于他善于写总结材料,使这个连队连续三年被评为“四好”,并有三篇文章上了报,他自己也就入了党。这一来,师政治部看上了他,便把他调到宣传科当干事。到了宣传科,生活不像基层连队紧张,他时常研究研究报上的文章,练练毛笔字,很快就成为科里最吃香的人物。

  但他这时已经不满足于在这里工作了。就是提升为科长又怎么样呢?师里的科长,发展前途有限,必须到大地方去,到高级机关去。可又怎样才能去呢?他一直想不出办法,找不到机会。有回彭司令员到这个师来检查战备工作,要在这里做一个报告。报告中将谈到本师一些具体情况,这些情况的素材由师里准备,任务正好落到邬中身上。邬中喜出望外,明明是只要一些素材,他却通晚不睡,远远超出要求地把材料整好,还用并不高明但笔划清楚的毛笔字誊写得端端正正,又想了个办法亲手交给司令员,表现得军容楚楚,谈吐利索,恭敬而大方。正好司令员需要换一个秘书,居然如他所愿,看上了他。当上首长秘书果然不错,连婚姻问题都解决得很顺利,与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护士结婚了。

  他的妻子叫刘絮云,是兵团机关第一门诊部内科的护士。她是一个穷小学教员的女儿,因父母早丧,跟着姨妈长大。姨妈的丈夫原是一家大绸庄的股东,也一早死了,于是寡妇、孤女合成了一个家庭。那寡妇可真算厉害,不但保留了丈夫的家底,还有所发展。在姨妈的言传身教影响下,刘絮云自小就聪明乖巧,很讨人喜欢。她在投考部队卫生学校时,知道部队很注重家庭出身,只把姨妈当作一般的社会关系填进履历表,居然成功。

  但她心里一直不踏实,担心在部队呆不长久,便决心找一个非常牢靠的、有希望青云直上的军官做丈夫,抱住了一个这样的丈大就可以放心了!姨妈的一套处世功夫她继承得很好,苦心钻营,争取到了经常给首长送药打针的机会。在彭司令员那里,她认识了邬中,了解到邬中尚未婚配,便决定死死地把他缠住。缠了不到一年,她的目的终于达到了。结婚以后,为了便利于刘絮云上班,宿舍选在离门诊部较近的地方,邬中到司令员那里去,则需走上一华里路。

  邬中冒着细雨走在路上,心烦意乱得很。他跟随彭司令员已四年了,眼看有希望调任一个团级或更高一点的职务,哪知这老头子是一株朽树,风声这么大,随时有被连根拔倒的可能。四年来跟着他,为了讨个好印象,事事主动、揣摩首长意图很成功,因而很多大事都沾了边,甚至有的主意还是他邬中想出来的。事情一爆发,难免牵累,不但夙愿付东流,还不知能不能安全脱身。为了一个丧失了作用的老头子,把自己的一切赔进去,没有必要。他待你虽然不错,因老头儿没有儿子,秘书就同儿子一样,但这是政治斗争,是从来不照顾感情和面子的。不是没有感情,是因为感情在政治斗争中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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