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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不是逃避斗争,”赵大明自信地说,“我是遵照毛主席的教导办事,凡事问个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到北京去呢?不去就不能听到毛主席的声音吗?大家都一齐拥到北京去,铁路负担得起?我不需要去凑那个热闹,给国家造成困难。”

  “你的思想比雷锋还好。”彭湘湘说着,无精打采地坐在沙发上。

  “你今天怎么老是这样?”赵大明感到诧异,略微有点生气,不过很快就烟消云散了,主动求和地走过去跟湘湘坐在一起,一本正经地说,“尽讲些怪话,任性的公主!可你要注意呀,你是首长的女儿……”

  “首长的女儿怎么样?”湘湘烦躁地把肩膀一扭,摆过头来说,“别提了!连首长自己还保不住呢!”

  “司令员?……怎么回事?”

  “不该你知道的就不要问。”湘湘站起来走开去。

  “不,”赵大明跟上来说,“对我……应该不存在什么秘密。”

  “你怎么啦?你是我的什么人?我干吗都得告诉你?”

  赵大明尴尬地笑一笑,不知说什么好,脸刷地红了。

  “打听这,打听那,像个特务。”湘湘故意嘟囔着,“想探点消息回去告诉你们文工团造反派,好把我爸爸当成反革命揪出来,你们立功?”

  赵大明目瞪口呆。

  “到那时候我就是反革命的女儿,你这个革命左派再也不会站到我的钢琴跟前来了。”此话虽然不是现实,她却几乎是含着眼泪说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大明发痴地站着,苦苦地猜测。彭湘湘用异样的眼光望着他,像是要看透他那颗心。渐渐地,那双躲在镜片后面的眼睛,蒙上了一层忧郁的雾。

  “不!”赵大明好像忽然明白过来了,激愤地说道,“你是故意这样说的,试探我,是吗?不过湘湘,我跟你接触,决不是由于你是司令员的女儿。如果你是这样看我,那我马上就走,再也不来打扰了”说着,生气地拿起军帽,端端正正地戴上,向房门走去。“站住!”湘湘喝令。

  赵大明拉住门扣,回过头来,委屈地又说:“我愿意尊敬首长,但并不想巴结什么人。”说完扭头就走。

  彭湘湘急追到门口,拉开一条门缝喊道:“把你的歌单带走!”

  赵大明回来了,满脸严肃,故意不看湘湘,拿了那张歌单,匆匆地来,匆匆地去。可这时湘湘已经把房门堵住了。

  “什么了不起的!”湘湘嗔怪地说,“还没有弄清楚就耍脾气了,哼!”

  “那你就说个清楚嘛!”

  “我能随便乱说吗?都是些党内军内的大事,谁给我乱说的特权?你还是个军人呢,这也不懂!”湘湘责备着赵大明,坐回琴凳上,有点后悔不该惹出这些麻烦来,为了使情绪得到缓和,她弹响了钢琴,悠闲地、漫不经心地,在高音区反复敲着一个简单的旋律,最后扭头说,“来,把你那首歌再唱一次。”

  可这时还有什么情绪唱歌呢,莫名其妙的忧伤笼罩着整个房间。幸而院子外面响起柔和的汽车喇叭声,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开了。赵大明走到窗前,探出半边脸去,向门口张望。一部黑得发亮的小轿车在路灯照耀下驶进院门,警卫战士肃然挺起胸膛,将左脚往右脚一靠,行了个哨兵的军礼。轿车无声地停在院里,车门随即打开,躬身走出一位穿空军呢制服的军人。虽然头上戴着军帽,而从鬓角仍可看出,他已经秃顶了,稀疏的花白头发己退到耳根后面去。

  看来他脸色不怎么好,幸而借助于衣领上那两块鲜红的领章,将红光反射到两颊,使他仍显得容光焕发。那领章,过去本来不是这个样子。两年前,在同样的位置上,缀着一对蓝底、金边、用金丝绣着两颗五星的空军中将的军衔标记。十年前更要威武得多,有金色穗带的大盖帽,金光闪闪的蓝底肩章,穿上那样的将军服,使人不得不挺起胸膛走路,否则就不像样子。现在,他虽然不再穿那种将军服了,而那威严、稳重的军人姿态依然如旧。从他的步伐看不出他已年近六十,甚至比跟在他身后一起上楼的那位瘦高条儿、小脑袋、顶多二十六岁的秘书还要精神得多。

  将军名叫彭其。秘书姓邬,单名一个中字。

  司令员和秘书踏着木板楼梯,节奏不变地上到二楼,转个弯,听到开门声,然后是关门声,再然后就静下来了。

  “来吧!我们唱我们的。”湘湘为了留住赵大明多呆一会儿,催促他唱歌。

  “别唱了,”赵大明却说,“司令员回来了,我得走。”

  “干吗呀!像老鼠见了猫。”

  “你没见?他神色很不好。”

  “不要理他,我们把窗户关上。”她走去望了一眼夜色,轻轻地关好玻璃窗,又将墨绿色平绒窗帘拉拢来。

  钢琴响了,头一个和弦就被她弹错,她懊丧地啧了一声说:“哎呀!把我的情绪搞没了。你别跟我啰嗦,快来唱吧!”赵大明十分勉强地接着前奏唱了一句,唱得很糟糕,湘湘极不满意,两手齐下,在键盘上捶出一个混杂的刺耳的噪音,同时嚷道:“算了算了!你回去吧!等我爸爸死了以后你再来。”

  “你干吗这样?”

  “谁叫我是司令员的女儿呢,倒霉死了,话不能讲,歌不能唱,有了钢琴不能弹。你别呆在这里,走吧走吧!”说完又捶了下琴键,那噪音比刚才更响。

  走道上响起噔噔噔的脚步声,赵大明知道大事不妙,忙躲到门边去。

  很重的敲门声。

  彭湘湘朝房门瞥了一眼,很不高兴。

  又更重地敲了两下。

  赵大明不得已拉开了门。

  怒气冲冲的司令员一步跨进门来,指着湘湘的背,十分恼火地说:“我告诉你……”

  “司令员!”赵大明跨出一步,毕恭毕敬地立正站着,胆怯地喊了一声。

  司令员要说的话被打断了,暂时强压住火气,转脸说:“你在这里?”

  “是!”

  “你们文工团上北京串联的人都回来了吗?”

  “听说今天晚上到。”

  “你怎么没有去呢?”

  “我有自己的想法。”

  “哦……”司令员很注意赵大明这句话,盯看了他半分钟,好像要跟他说点什么,似乎又觉得不恰当,决定还是不说,仍旧去教训他的女儿:“我告诉你,你就是不听话,要你读好你的英文,你偏要困在钢琴上,钢琴,钢琴,有屁用!马上锁起来,把钥匙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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