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现代文学 > 王文兴·家变 | 上页 下页 |
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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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第二天,他兴致奋扬的要去找他哥哥有的书出来察,看看有没有和情色有关的描形。他哥哥的藏书都存在一个小书桌的小抽屉里,还有别的放在壁橱(近天板的小型者)的禁封里。他以是在书桌抽屉之内打着四五藏书,但都是一撮翻译著品,如“二次世界大战传真”,“温莎公爵回忆”等等,当下倒发现一本青绿皮套,上注香艳社会言情文艺小说字体的薄卷,套面之上并另绘一帧女人着旗袍梳长发的肖影。 乃是他立即翻去,但可惜展露在眉前的是他不会的“文言体”。他只好悻悻归回。他又去把壁上的小扃扉溜开,他在这门里得到六本存书,达回六册都是小说,而且是爱情小说。他又一本连一本地看下看下,——但所找到最为有关的句子只有这种:“他抱住她紧紧地热吻她,她全身溶化在肉身的热流里。”他觉得一种火干未雨的企伫感。 107 这年的年终他启俱了一本日记薄。这一本本子是他二哥去年大年初正同乐晚会中摸得的小奖,因的他,二哥,业已有了一簿,故以这一部给了他。尔今是为了其表姊姊前三日到他家,使他不能忘怀,激念了他想写日记的欲思。他的表姐现是一个念高中的女生,体高还比彼长超一个头,然则她那净清的眼蓝,她那从当中分垂的短垂发,与及她的一口嫩白如细石的牙齿,教他回想起来犹觉心中蜜蜜的。他便把斯日的过程一五一十的录进日记本内。他不息的记了八页之长,接联了三个多钟点。 他又怕他的录记的内含被他的爸爸搜得,(他母亲大约都不可能去动他的抽屉)由是他打算以一勾锁锁上抽屉面,他遂跟他的爸爸说出这条要求,他的父亲眇了他一下,脸态不大愉悦,没应允。他复又苦苦要求着,至下一日,他的爸爸,蓦地出奇不意的,把一勾小锁付给了。他遂把他的抽屉锁扣上一把轻锁。 108 他发觉他的舅母好久都未来他家了。他实则是为了他表姊许久不来他家而引起的关心。他等了约一个月,仍不见她们过来,他乃去问他的妈妈,问她为什么他的舅母和表姊姊近近都没来,他的母亲.支吾的回答,称言他舅母和他表姊弥近可能事忙,不能来。再过一阵,还不见她们到来,他遂去同他妈妈建议应由他们先去看她们。这时母亲才与他作答称:“你听了千万不要‘让’你爸爸知道。你爸爸三个月前跟舅母借了五百块钱。你爸爸本来说一个月就还的,但是到这一礼拜都还没还。你爸爸就这样‘漂’走了。你舅母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生气了。你爸爸害得我在亲戚前面‘失’尽面颜。害得现在连这么好的一线亲戚都断路了。” 他聆听后刺击得满面通红,眶眼里储满泪光,大声疾呼道: “妈妈,你去还她!妈妈你立刻去还她!” “妈妈也没啥办法。呜,乖孩子,别的不要,只要你乖就好了。” “不行,爸爸要还!” 109 他们有个洗衣服的佣人。这个佣人是一个台湾籍的中年女人,是一个孀妇,清瘦的癯容于其后卷一个妪状的软髻,每天清早天还没亮,屋里还点着亮灯的时候,她就已经进来把衣物,大洗澡盆,和搓板由家中走道廊头拿到外面大宿舍的水头那块去洗。她之衣衫洗的比以前几个洗衣妇都要洗的干净。 这一个月来他的妈妈似乎脾气很坏,常常看见她,腊油油黄疸疸的一张貌相,头上撒着干干的乱发丝,也经常朝他说话粗声相斥。这一天早上他在床上听见其母亲斥骂的声音。他遂起床到外方去看看她在吵的什么。他发现他的母亲正在责骂他们所用的那个洗衣衫佣人,责备她洗没了她的一样衣物,控她说当必是她窃愉了的。他妈妈所丢的物品是一条浅绿色的普常手帕。他的妈妈此当正在用着她那发音蹩脚的台湾活责斥着洗衣妇,他妈妈手里执着一角湿肥皂,邋遢着一上一下腌臜的睡衣睡裤,嚷道:“偷我东西鸦!…你知道一条手帕值多少多少钱你知否知道,——你这样手头不清气我不敢再用你。你明天开始与我不要来了。我替你把工资算到这个月的月底。” 这洗衣妇站在那里脸容起愁。她辩称近两日洗衣时初本就没看到过这一条手帕。她不会去拿她这个东西的。然而他妈妈立顿去把月薪拿出来,硬塞给于她,她放着两只手没撑去接,但是妈妈硬把该银统进她的肩襟里,她只好呆呆地持受下。他妈妈说,“我这里算给你满一个月的薪水,超出二天的钱我一起都算给了你。我们这里待家下佣仆是向来不苛刻的。我的的确确是宁可多花几个钱予你,要你快一点给我走,快快一点给我走。我家里的东西‘样’‘样’都是顶顶值得的。要随手被你拿走一样那还得了。” 洗衣佣人赌嘴起诅说“如果我偷了你的手帕我的手就会长疮烂掉!如果我实没愉,那你——” 这话刺怒了他的妈妈——“你还诅咒丫,你给我滚!你还死不要脸的站在我这屋里干什么,你以为我还会再用你这个样儿的坏‘人’坏贼是不是。你快给我‘死’了达一条‘心’的好。怎么了,你犹不想走是吗,不肯定我就去叫警察来‘捉’你。我现在就去叫,叫他来把你拿去‘关’!” 洗衣服的佣人就真的这样让她给恐跑了。他看见她进来把洗衣板竖回廊尾墙旁,而后看见她掩眼在廊上饮饮印泪。 达洗衣服的女佣还没有走出他们家的院子,他的母亲已经到宿舍那里去宣出她是个善份东西的恶人。但是好象没有什么人相信之。她又回到她家里来和他细然述言:“这个洗衣佣人洗得一点都不干净。而且手心又重,所有的衣服本来好好的都会被她几次就全件洗破。而且她的工价又辣,一身要廿块钱!她还贪得不够,上个礼拜还要我下月起再加她薪金。说什么吴太大家洗衣服都已都加了价格什么的。 可是她不想想看我这里的衣服比比别人的衣衫要数少得多多了,而且我们家里度年的时候还可以休假三个天数,有时甚至于还可以随她的意想拖延到第四天。我这里待她手头又宽,平常洗涤一条被单或是一床铺面我都额外给她三块钱。我这次还多给她三天的钱,哪里还找得到如我这样好的东家去。可就是这种的人顶无情无义!她还会诅嘴赌咒呢,你看坏不坏!待我虎起脸来,喝她走!她乃开始怕了,这个贼骨头,接着老不害羞地哭ㄌㄜ。有什么好哭的,成个啥么样子!她勿以为我会就为她这付哭哭啼啼妖妖蝎蝎的样子心痛,她想补哦!姆妈其实本来已是用不起她,所以现在趁这个机会把她开走,”她噗哧一声笑出来了。他于是气愤激勃地说: “那你是有意的编派她偷窃来辞掉她是不是?” “其实也不是,是我一时说溜了嘴。我本来就不敢再教她洗,把衣服再洗掉了怎么办?正在斟酌时突然间想到索性不用洗衣的这一挡每月返可节省下一大笔钱!近几个月来我们这里的开销情况十分急重,你父亲的薪水又被裁掉了几百块,所以我就因此决定了辞掉了她。” “谁会相信你说的话?” 他母亲睁睇了他一霎,恶声破面骂叱:“她这个小偷偷我的东西难道还不应该叫她走吗?你难道要在我们家里奉养一个小偷不成,你等着看她把你的每样东西都让她搬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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