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现代文学 > 王文兴·家变 | 上页 下页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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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毛毛,我回来了呵,”父亲脸色焕悦,且状极年青,仅卅余,且穿着新挺的西装。“回来了,毛毛,我回来了,回来了……” “你睡裤拖鞋跑哪去了,爸?” “在桌灯罩里。” “哦。在桌灯罩里,”他颔头不断,仿佛对这句答话极满意。 父亲神采焕发四顾着,他记得父亲从离家起迄今快有六年了。 “你一直都去哪儿了啊?”母亲笑吟吟的问。她极为年轻,也只二十三十,耳际还贴一朵玉兰花。 父亲张口答着,但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真好,爸爸回家来了,”母亲其吟吟,容貌极年轻的念声说。 “毛毛,我回来了……” “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他欢呼道。 “醒醒,醒醒,毛毛,”他张眼见母亲站在床前;“已经半夜一点半了,你爸爸人还没回来!” 母亲是个白发苍茫的老妪。 “他上哪去了?毛毛,夜这样深了啊!” 他即时了解出父亲出外的原因:他父亲不堪忍受他的虐待逃走了。 “奇怪,怎会去得这样久,”他轻说。 他忽听见一阵悲泣。他的母亲破声啼哭了。 “停住,给我停住!”他怒哮,“你要把我吵疯!” 这样一件难见而严重的灾祸发生在他头上了,他想,一件可以轰动全省的社会烦闻,一件无法不外扬的家庭耻事。 “天太暗,做不了其么,我们坐等天亮罢!”他微声道。 五点钟天亮了,晨光亮明了走廊,但见衣服狼藉于各向,廊边的桌子上玻璃杯错列着,还有一把铜茶匙,一条揉起的手绢。他走过父母亲房间时窥见室中床褥折叠周正,没看到睡过的痕迹。他便收轻手脚地移动,好象大声一些会被邻居知道秘情。 他决定出去寻找父亲。他拟先到父亲旧日友人们的家看看。唯他不宜教他们知道内情。他想出一个借口:他父亲要他代询一位朋友的近址——张伯伯,数年前离开台北上高雄去的。父亲不在那家,或对方未说父亲来过时,他就用这借口。 他又去搜察一番伯父亲长裤的口袋(希望能找到甚么留字的纸条),见其中没有这类东西,只有一张一块钱的票子。他想他的父亲离走时未携分文。(父亲平日时袋中皆仅有一元)。他向母亲探问父亲有无带走其他钱币,母亲答说没有,皮包里的藏钱无短少。依此推探,父亲似就在房屋四近。但他的衬衫消失了,他显然前赴了某一地。 但他对父亲忽然离辞的原因殊觉费解。昨天在父亲离走前他跟父亲间并无任何的争吵。前天,他顾察,也无争吵。(但他知道日常的冷寒足以驱追得他奔亡)。但导致突然行动的近因呢?是甚么近因? 他低颈刷牙。父亲昨天走之前的一切情形且跟以往的一式一样。他返顾寻不出丝毫的异迹。他昨天一天都在家中,学校近日正在春假时期。父亲昨晨仍照以前在五点钟时就起来(跟从前—样在梦中被父亲吵醒)。六点钟时父亲亦一如往常的帮母亲生火煮粥。早上父亲扫了会地,后又曾拭拭了一会桌椅,之后便衣着睡衣睡裤在房内蹀巡。午饭后父亲曾照惯常的作他漫长的午睡,迟到近四时才起。其后还曾将晾硒的衣服收入,每一件都予整折好。而自此以后他人就不晓到那里去了。他记不出父亲有何要出走的迹象.更记不出有何在收完晒衣后陡然出走的理由。奖亲会不会患罹精神分裂?不会,没有任何现象,他只是常常脑筋迷糊混淆而已。 他出门衣着已穿毕,但未出发,躇坐于纱门处。他不安地等待晨报。一种动物艇的机警促命他要检查一下报上的死伤消息。他面对篱门伫候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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