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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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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队伍比沙河的激流还要汹涌,在这个星光灿烂的夜晚,进入了山峦重迭、奇峰高耸的沂蒙山区。 山,越走越深,越走越高越陡;脚下,全是陡险的羊肠狭道,而战士们的步伐,却越走越快。 真是飞的一般,两条腿象轮子一样向前急滚,上山滚得快,下山滚得更快,两只臂膀只是前后拨动,不是翅膀是什么呢?谁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疲倦,谁也不甘落后一步。象最怕走山路的张德来吧,枪、子弹、干粮袋、米袋、背包,还有手榴弹和洋瓷碗、水壶等等,统统背在自己的身上;不但不用班长秦守本或者别的同志给他负担,而且还倒转过来争着分担班长秦守本身上的东西。 班长秦守本下了两次水,肚子痛,一连吃了两包“人丹”还没有止住。但他还是自己背负着所有的东西,拒绝了张德来和别的同志的帮助。 “不要紧!走走,出身汗就好了!” 他把已经给张德来夺去的步枪,又夺回到自己的肩上,一边快走,一边说道。 一切牢骚、怪话顿然绝迹。 “叽叽”“喳喳”的,谈谈说说的,是即将到来的战斗。 “文化教员!七十四师给围在什么崮?红娘崮?《西厢记》里的红娘到过这个山头上?”安兆丰有意说笑着问道。 好些人“咯咯嘿嘿”地笑起来,笑声和脚下碎石块滚动的声音相仿佛。 “叫孟良崮!”田原说了一句,又立即回过头去,仍旧和背着照相机的新闻记者夏方并肩走着,低声地谈着歌曲的事情。 “这个名字好!梦娘崮!张灵甫梦见他的爹娘亡故了!”秦守本按着肚腹大叫着说。 这一下,笑声更多了,连走在他们后面的别的连队的同志们也哄笑起来。 田原在哼着歌曲,没有纠正他的误解。罗光一边向前走,一边高声地叫着:“不是梦见爹呀娘的‘梦娘’!是《辕门斩子》里焦赞、孟良的‘孟良’!真是瞎三话四!”最后一句,他是用上海话说的。 安兆丰一开口就是戏文,他在黑暗里扮作鬼脸,前句用青衣嗓子,后句用老生嗓子,仿照京戏道白的腔调,但又夹杂滑稽的味道说:“指导员在虎头崮演的是《宇宙锋》里的青衣,到孟良崮么,又反串老生,演起《辕门斩子》里怕儿媳妇的杨六郎来了!……” 笑啊!有的笑得几乎给石块绊倒,有的笑得身子无力,抓住前面同志的背包,有的笑得走不动路,背包撞到后面同志的脸上,有的笑得嘴里的小烟袋掉落到山坡下面,在去拾起它来的时候,还是笑着。秦守本则是拚命地捧着他的隐隐作痛的肚子笑着。 待大家笑了一阵以后,罗光咳了一声,打起京戏里武生嗓子,响亮地喊叫着:“不是《辕门斩子》,是孟良崮刀斩张灵甫!” 跟着这句话,路上讨论会开始了:“打死的好?还是活捉的好?” “活捉的好!” “不!打死的好!留他那条狗命干什么?” “活捉的好!捉到以后问问他:‘为什么打内战?为什么进攻解放区?’还要问……” “这要问蒋介石!” “那就问问张灵甫:你还神气不神气?还威风不威风?” “捉了以后放不放回去?” “诸葛亮七擒孟获。放他回去!再来,再捉住他!” “我不同意!绝对不同意,别的人都好放,张灵甫绝对不能放!他在涟水打死、打伤我们多少人,苏团长就是给他们打死的!杨班长身上的伤疤,也是七十四师的炮弹打的!” “对!不放!一千个不放!一万个不放!” 路上的讨论很热烈,争先恐后地抢着发言,洋溢的情绪象面前的山峰似地越来越高,话语里充满着仇恨和愤怒。坚决主张不放的有张华峰、秦守本等等一些人。 “赞成捉住张灵甫不放的,举手!”秦守本狂喊了一声。 除去一个人以外,凡是听到他的声音的,有的举起手来,有的举起枪来,连石东根、罗光、杨军、李全都举起了手,正在交谈着的田原和夏方,嘴里还在说话,也跟着大伙高高地举着手。 一个没举手的是张德来。 “你不举手,主张放了他?”周凤山不满意地问道。 张德来阴沉着脸,气愤愤地吼叫着:“谁说我主张放的?” “那你为什么不举手?” “我主张打死的!”张德来挥着粗大的拳头,气狠狠地说。 张德来的愤怒的声音,压盖了所有的声音,一路谈话不停的田原和夏方也不谈了,许多人伸头探颈吃惊地望着他。他的一对大眼,在朦胧的夜色里发着紫光。 “连个放牛的小孩子都给他们飞机打死,我们不打死他们?我们煎饼小米吃不了?” 张德来激动的怒火燃烧的语言,感染着所有的人。谁也不再说话。人们听到的声音,只是越来越快的脚步声和越来越响的脚下碎石块彼此碰击、磨擦的“喀喳喀喳”声。 离开部队半年多的杨军,在刚刚回来的这个夜晚,见到熟识的和不熟识的同志们一路上这么快乐和这等激愤,听到这些诙谐的和豪放的语言,他的心里生起了十分惊奇的感觉,获得了深刻入骨的印象。半年来后方医院的生活,使他养成了善于感触和言语稀少、喜欢沉思的习惯。他觉得张华峰不同了,比过去坚强、老练得多。秦守本有了更多更明显的变化,他活跃得很,看来班长当的挺能胜任,战士们服他,也爱他,他和同志们的感情是很融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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