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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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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阿菊来切,这几斤山芋,用不上一袋烟的工夫。”梅福如朝大娘望了一眼说道。 “是个能干人!说是杨班长的媳妇?” “是呀!” “成过亲啦?” “成过亲。大娘!听阿菊说,她婆婆跟你老人家同年同岁,今年也是六十八,属羊的。” “啊!也是个苦命人吗?” “没听说吗?给反动派关在牢里!” “她公公呢?” 余老大娘的辛酸痛苦,梅福如知道得很清楚。她的丈夫在三年前是八路军来往敌占区的交通员,因为一个汉奸告密,在那年冬天的一个夜里,给日本鬼子捉了去,吊在树上打死,连尸体都没能收得回来。二十一岁的独养儿子,前年腊月初八到潍县城里贩年画,给国民党反动派抓壮丁抓了去,在解往烟台的路上,跟一大伙人一同割断绑在身上的绳子,打死两个押解兵逃跑,跑到路上,又给抓回去杀了。她儿子死的时候,离娶亲的日子只有二十来天。老大娘的这些伤心事,不止跟梅福如说过一次。她说一次就哭一次,哭得梅福如也止不住地落下泪来。他怕引起她伤心难过,关于阿菊公公被难惨死的事,便禁口未说。 “大娘!你一个人起早睡晚,操心劳神,年纪老了,也没有个远亲近威来帮帮你?”梅福如把话引岔开来说道。 “田有村上代耕队帮我种,收的时候,有人帮我收,旁的还能要人家帮我?没儿没女,老梅呀!……”余老大娘说着,又嗟叹起来。 “阿菊离了婆婆、亲娘,你也没个亲人,大娘,我替你老人家做个干媒!” 听了梅福如的话,大娘的脸色突然变了过来,眼皮不住地眨着,老眼放出亮光望着梅福如,唇边漾着微笑地说:“我有那等福分?” “你这大年纪,余大叔是老革命,怎么没有福分?大娘! 我跟阿菊说去,叫她认给你做干闺女!” 余老大娘乐开了,赶忙收拾起山芋片子,抹净桌子,又给梅福如倒上一杯热茶,说:“老梅!在我家吃晚饭,黄母鸡这几天连生了三个蛋,炒给吃,不要走,我去打点酒来!” 她在鸡窝里摸出三个蛋来,给梅福如看看,又去摸酒壶。 梅福如拦禁着说:“大娘!等亲做成,再吃你的喜酒。” “也好,等会找人选个好日子。”大娘眯着老眼笑着说。 梅福如趁着余老大娘快乐的心境,跟她说妥就在今天晚上,叫杨军和阿菊搬住到大娘家里,成过亲的事照新成亲的事办,点红烛,贴红纸,盖红被,吃红枣。梅福如向大娘连连作揖地说:“今天老历初六,逢双,日子好,太阳红通通的。大娘!恭喜你!” 梅福如给自己安排了一件紧张忙碌的工作,高兴地慌忙地走了。余老大娘比他更为紧张忙碌,象替儿子娶亲一样,把儿子准备娶亲用的大红被,趁着太阳还没有落山,赶紧挂到门口的绳上晒着,回到屋里,就忙着打扫,找红纸、红烛、红枣等等。 阿菊站在黎青门口,一见梅福如走过来,回头就朝屋子里走。在梅福如喊她的时候,她已经跑到屋子里去。梅福如赶到门口,见屋里只是阿菊一个人,就地到门口小凳子上,拿出一支烟来,对阿菊说:“阿菊,请你找上火给我!” 这个人真有法门,你躲他也躲不掉,阿菊暗自地笑着,找了一盒洋火,擦着,替他点着了烟。 “这就对了,恭敬恭敬我这一条腿的神仙铁拐李,包管大吉大利,一团喜气!” 阿菊羞怯地笑笑,站在门外,喃喃地说:“哪里学来的?这多顺口溜的笑话!” 梅福如吸了两口烟,回过脸来,态度正经地对阿菊说:“不跟你说笑话。杨军是步后班长,我是炮后战士,不是上级,也是上级。我比他大五岁,不是他的兄长,也是他的兄长。如今,你从江南找到海北,千里迢迢地摸得来,他又要重上前线。我这个人,就是重情重义,爱帮好事。” 他说得那么认真,亲切,恳挚,使阿菊不得不认真入神地听着。他看到阿菊肯听,也就说了下去:“我跟余老大娘说妥,你跟杨班长搬到她家去住,夫妻团聚,旧事新办。别的不要你做什么,喊大娘一声‘干娘’就行了……我断了一条腿,不说瞎话。阿菊,我这个人办事,穿钉鞋走泥路,步步落实,保险不出差错!” 阿菊的有发起热来,从脸颊一直红到脖根子,她转脸朝向门里默默地站着,象呆了似的。 “吃了晚饭,就去收拾收拾!喜欢打扮,就打扮一下。” 梅福如撑着拐杖走了。 阿菊平下心来以后,走到门口,望着颤颤抖抖的梅福如,颤声地喊道:“老梅!” 梅福如回过头来,站在路上。阿菊却又呆楞住说不出话来。梅福如又一拐一拐地走回到门口来,问道:“不要扭扭捏捏!怕什么,听我的!准不会错!” “你的衣肘子坏了,棉花绽到外头,我给你缝两针。”阿菊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见到梅福如的衣服坏了,便灵机一动,对梅福如这样说。 “坏就坏了算了!不要缝!我还要去报告留守处主任,找指导员。” “十针八针就缝起来了,不要你出手工钱。”阿菊从身上小布包里,拿出了针线。 梅福如知道她有话要说,便坐了下来,把膀肘抬起,让她缝着。 阿菊心里盘弄了许久,有话想说,却又羞于出口。针在手里运行得很慢,使得热心的梅福如着急起来,拐杖只是在地上敲打着说:“好个机灵人,怎么一下子变成了傻大姐?随便穿两针算了!破衣破帽,红运高照!” “你要跟他谈谈!”阿菊终于微笑着羞怯地说。 “你放心!我有法子。” 梅福如走了。阿菊眼里含着热泪,注望着他,喊道:“有衣服拿来,我给你洗!” 梅福如没有听到,头也不回地走向留守处主任的门口去。 阿菊回到屋里,觉得做这不是,做那也不是,正象一上要出嫁的姑娘似的,心情不安但又暗暗自喜地坐在床沿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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