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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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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忠笑了笑,问:“结果怎么样?跟我说说。” 江涛说:“他说这案子是军法处判的,不属他们辖管。看看可以,别的他们无能为力。” 朱老忠又说:“他问什么来?” 江涛说:“他问严先生好,一家子净有些什么人儿……” 朱老忠听着,倒象是个可靠的人。他们又在大街上买了火烧夹肉、点心、鸡子什么的,等明天一早,赶到大监狱去探望运涛。 第二天,是个阴湿的日子,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下着蒙蒙的牛毛细雨,石板路上湿滑滑的。朱老忠和江涛踩着满路的泥泞,到模范监狱去。走了好大工夫,到了监狱门口。江涛一看见高大的狱墙,森严的大门,寒森森得怕人,不知不觉两腿站住。朱老忠悄声说:“走!”用手轻轻推了他一下,两人不慌不忙,走到门前。朱老忠说:“你等一等,拿信来,我先进去看看。” 江涛在门外头等着,朱老忠走进大门,到门房里投了信。一个油头滑脑的家伙,看了看那封信,拿了进去。等了老半天,才走出来嘻嘻哈哈笑着,说:“来,我帮你挂号,有几个人?” 朱老忠说:“两个人。” 那人替他们领了一块竹板牌子,递给朱老忠。朱老忠看他回了门房,才走出来,下巴向江涛点了一下,说:“来!”江涛跟着朱老忠走进去。两个人弯着腰上了高台石阶,又走过一段阴暗的拱棚长廊。河里没鱼市上看,一过石门,那探监的人可真多呀!有白发老祖父来看孙子,年轻的媳妇来看丈夫,也有小孩子来看爸爸的…… 他们顺着一排木栅子走进去,那是一排古旧的房廊,用木栅隔开。他们立在第十个窗口下边呆住,小窗户有一尺见方,窗上钳着铁柱子,窗棂上只能伸过一只手。他们靠在木栅上,等和运涛见面。每个窗口都站着很多人,就是这个窗口人少,只江涛和朱老忠两个。人们见他两人醇醇实实,庄稼百姓样子,都扭过头来,睁着大眼睛看。 狱里的房屋破烂不堪,有的屋顶倾斜着,坍塌了,长了很多草。秋天缺乏雨水,草都枯黄了,风一吹动,飒飒响着。 屋里异常潮湿、黑暗,屋角上挂满了蛛网。 江涛正在楞着,听得一阵铁链哗啷的声音,掉头一看,走出一个人来。浓厚的眉毛,圆大的眼睛,缓步走着,叮叮当当,一步一步迈上阶台,定睛一看正是运涛。几年不见,他长得高高的个子,瘦瘦的脸庞,脸上黄黄的,带着伤痕。他怀里抱着铐,脚上拖着镣,一步一蹶走进门口。大圆圆的眼睛,如同一潭清水,陷进幽暗的眼眶里,显得眉棱更高,眉毛更长。一眼看见江涛站在窗外,楞怔着眼睛呆了一会。当他看见忠大伯也来了,站在江涛的后面,他紫色的嘴唇,微微抖动了两下,似乎是在笑。沙哑着嗓子招呼说:“江涛,忠大伯,你们来了!” 江涛静默着,站在窗前,睁着黑眼睛盯着运涛,说:“哥,我们来看你!” 朱老忠也走前几步,扒着小窗户说:“来了!我们来看你,孩子!” “好!”运涛出了口长气,说:“见到你们,我心里也就安下来。奶奶可好?” 江涛迟疑了一刻,才说:“老人家已经去世了!” 运涛听到这里,他仰起脸望着天上,沉重地说:“老人家去世了!爹和娘呢?” 忠大伯打起精神说:“你爹病了,要不,他还要亲自来看你。你娘可结实。” 运涛凝神看着江涛和忠大伯,有吃半顿饭的工夫。他心里在想念故乡,想起奶奶慈祥的面容。不管什么时候,奶奶一见到他,就会默默地笑。他始终不能忘记奶奶,那个可爱的老人。随后说:“告诉你们吧!”他用手摸索着磨光了的刑具,继续说:“江涛、忠大伯!我想,我完了……爹娘生养我一场,指望我为咱受苦人做主心骨儿……可惜,我还这么年轻,就要在监狱里度过一生!”说着,连连摇头,眼上挂下泪来,象一颗颗晶莹的珠子,着实留恋他青春的年岁。又说:“哎!我并不难过,已经到了这步田地……江涛,今后的日子,只有依靠你了!你要知道,哥哥是为什么落狱的。”说到这里,乌亮的眼睛盯着忠大伯,老人直着脖子在看着他。他猛地抱起手铐,带动脚镣,踏步向前,好象坚决要走出铁窗,和亲人握别。老看守走上去,把他拦住,说:“到了,到了,时间快到了!”说着,拽起运涛向里走。运涛把脚一跺,生着气,抖动肩膀,摇脱了老看守的手,又仰起头来,瞪起眼睛要望穿青天。咬紧牙关说:“江涛!望你们为我报仇吧……春兰呢?” 说到这里,他又长叹一声,说:“啊!我们失败了!” 大革命的后期,陈独秀右倾机会主义,使党和工农大众得到失败! 忠大伯说:“春兰在等着你!我们都说好了,等你回去,给你们成家。” 老看守说:“什么时候,还说这种话。”说着,连推带搡要把运涛带走。运涛伸出拳头,张开大嘴喊:“打倒蒋介石! 打倒反动派!”喊着,一步一步走回去。 江涛眼看哥哥拖着脚镣,头也不回,走回监狱,楞怔着眼睛呆住。老看守捵着胖胖的大肚子,努着嘴瞪着眼睛说:“走吧,走吧,走开吧!”伸手要关那个小窗户。 忠大伯急忙走上去,拦住他的手,说:“劳你驾,我们还给他带来点吃的东西。” 老看守撅起嘴,开开窗户伸出手来,不耐烦地说:“拿来!” 忠大伯拿过东西,递上去,把春兰捎来的小包袱也递给他。老看守把东西放在小桌上,打开纸包,歪起脖子这么看看,那么看看。又从怀里掏出根银钎子,这么插插,那么插插。然后,啪哒地把小窗户一关,把东西带走了。 忠大伯冷冷地对着关上的铁窗,怔了老半天。江涛说:“忠大伯,咱们回去吧!”这时,忠大伯才猛醒过来,说:“嗯,走!”才低下头去,慢吞吞地走出监狱。江涛扶着忠大伯走回小店,忠大伯迷迷怔怔地蹲在炕头上,不吃饭也不说话,抱着脑袋趴在膝头上,昏昏迷迷地睡了一觉。 江涛心里七上八下,直绞过子。反革命要夺去运涛年轻的革命的生命,他心里酸得难受,甭提有多么难过了!他想这场官司打过去,说不定要失学失业。父亲要完全失去家屋土地。于是,他心里想起贾老师的话:“……要想改变这条苦难的道路,只有斗争!斗争!斗争!” 哥哥从小跟父亲种庄稼,年岁大了,父亲给人家盖房,他就成天价粘在园子里,拍土台、打步蛐、捉梨虫、上高凳,几行子梨树,不用母亲和祖母动手,钱就到家了。每天,天不明他就起身给母亲挑水。天还没黑下来,就背起筐给牛上垫脚。夜晚,让父亲好好睡到天明,哥哥把牛喂个饱……如今他为了革命陷进监狱里了! 运涛自从那天晚上,和春兰离别,走到前边村上,和一个同志下了广东,交了党的介绍信,到了革命军——自从国共合作,中共中央曾经调了不少优秀的党团员,到广东参加革命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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