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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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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他娘问:“你还要替他打人命官司?” 朱老忠听到这里,有些不耐烦,猛一抬头说:“嗯?他是我侄子,他是我们穷人群里的凤凰,如今陷住了,我不替他打人命官司谁去替他打人命官司?”说到这里,他又想起古书上说的:梁山泊的人马,还劫过法场……他想着站起身来,在院里蹓了两趟腿,运了一口气说:“俺哥们还不老……” 江涛在一边看着这位老人的精神,深深感动了他。问:“要带多少钱?” 朱老忠说:“估计你们也没有多少钱。有多就多带,有少就少带,没有就不带。拿起脚就走,困了就找个庙儿就睡,饿了就沿村要口儿吃的。” 朱老忠一说,江涛流下泪来,说:“忠大伯!你上了年岁,还能那样?咱还是坐火车去吧!” 朱老忠说:“咱那里有钱坐火车!我十五岁上,一个人下关东,一个钱儿没带,尽是步下走着。”说完了,又吩咐贵他娘:“就是这么办,我走了以后,你和二贵把梨下了,收拾了庄稼,在家里等着我。还要告诉你们,在这个年月里,不要招人惹事,也不要起早挂晚的。”又叫贵他娘做两锅干粮带着,二贵不在家,叫江涛帮着烧火。朱老忠拿起腿走出来,明天要走了,他要上小严村去,看看严志和好了没有。一出村刚走上那条小路,看见春兰在园子里割菜,他又走回去,问春兰:“明天,我要上济南去看运涛,你有什么话要捎去?” 春兰正弯着腰割菜,一听就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眼里的泪,象一条线儿流在地上,说:“叔!要去吗?” 朱老忠说:“明天就走。” 春兰低着头,嗫嚅说:“我也想去。” 朱老忠听了,看着春兰难过的样子,怔了半天,才说,“你不能去,咱乡村里还没这么开通,你们还没过门成亲,不要太招摇了。” 春兰红着脸立起来,也不看一看朱老忠,只是斜着脸看着千里堤上。这时想起那天晚上,运涛临走的时候,他们在那里谈过话,就顺着那条小道走了……她说:“你告诉他,沉下心去住满了狱回来,我还在家里等着他……”说到这里,鼻子酸的再也说不下去,把两手捂着脸大哭起来,眼泪从手指缝里涌出来。 朱老忠由不得手心里出汗,把脸一僵,直着眼睛说:“春兰!你有这份心胸就行,我要去替他打这份人命官司。只要你肯等着,我朱老忠割了脖子丧了命,没有翻悔,说什么也得成全你们!”说到这里,血充红了脸。为了运涛受害,已往的仇恨,又升到他心上,他心里实在难受。清醒了一下头脑,才忍过去。他说:“现在革命形势不好,你在家里,要少出头露面,少惹动人家注意。咱小人家小主儿,万一惹着了人家,咱又碰不过。在目前来说,只好暂时忍过去,等着革命的高潮再来。你知道吗?” 春兰说:“我知道。” 朱老忠说:“你给运涛有什么捎的,也拿来吧!”说着,迈动脚步,走到严志和的小屋里。 这时严志和醒过来了,在炕上躺着,身上发起高烧。听得脚步声,他用一件破衣服把卖地的洋钱盖上,不想叫朱老忠知道。朱老忠一进门,看严志和脸上红彤彤的,伸手一摸天灵盖,说:“咳呀!还这么热?” 严志和说:“烧得不行。” 朱老忠说:“既是这样,明天你就不要去了,我和江涛去吧。” 严志和说:“父子一场,我还要去看看他,我舍不得。” 朱老忠说:“这也不能感情用事,要是病在道上,有个好儿歹的,可是怎么办?” 严志和说:“看吧,明天我也许好了……” 朱老忠把涛他娘叫到跟前,说:“明天,我就要上济南去打救运涛,你们在家里要万事小心。早晨不要黑着下地,晚晌早点关上门。要管着咱家的猪、狗、鸡、鸭,不要作践人家,免得发生口角。黑暗势力听说咱家遇上了灾难,他们一定要投井下石,祸害咱家。在我没回来以前,你不要招惹他们,就是在咱门上骂三趟街,指着严志和的名字骂,你也不要吭声。等我回来,咱再和他们算帐。兄弟!听我的话,你是我的好兄弟,不按我说的办,回来我要不依你。” 严志和探起半截身子,流下眼泪说:“哥说的是。” 朱老忠又对涛他娘说:“志和身子骨不好,你就是当家主事的人儿,千辛万苦,也要把庄稼拾掇回来,咱自春到夏,风吹雨洒不是容易。一个人力气不够,就叫贵他娘、二贵、老星哥他们帮着。” 涛他娘说:“大哥说的,我一定照办。” 朱老忠说:“还有一点,想跟你说:运涛虽在狱里,春兰还是咱家人儿。她年轻,要多教导她,别叫她寻短见。叫她少出门,因为人儿出挑得好,街坊邻舍小伙子们有些风声。再说,冯家大院里老霸道也谋算过她,万一遇上个什么事儿,要三思而后行!要是她听我的话,我当亲闺女看称她,她家的事情,就是我家的事情。要是她不听我的话,随她走自己的道儿就是了,咱也不要多管。”说着,涛他娘也流下泪来。她哭哑了嗓子,上了火气,再也说不出话来。 说着话,春兰走进来,手里提着个小包袱,走到槅扇门前,又站住脚不进来。涛他娘哑着嗓子说:“孩子,进来吧! 坐在小柜上。手里拿的是什么?” 春兰把小包袱放在炕沿上,说:“是一双软底儿鞋,他在家里的时候,常爱穿这样的鞋子。还有两身小衣裳。”说着,乌亮的眼睛看看严志和,又看看朱老忠。那是她做下的鞋子,等过门以后叫运涛穿的,她想叫朱老忠给他捎去。 朱老忠说:“春兰!我还要告诉你,运涛在狱里,江涛也要去济南,志和病着,这院里人手少,你有空闲就过来帮着拾掇拾掇。你们虽没过门成亲,看着是老街旧邻,父一辈子一辈的都不错。再说,你也是在这院里长大的。” 春兰说:“大叔说了,就是吧。我一早一晚地过来看看。” 一切安排停当,朱老忠抬起脚走出来,严志和又要挣扎送他,朱老忠说:“不用,兄弟身子骨儿不好,甭动了。”就出了门,顺着那条小路走回去。走到村头,又去找朱老明,告诉他,明天要去济南,家里有什么风吹草动,要他多出主意,多照顾着人们点儿。 严志和跟朱老忠说了会子话,有些累了,头晕晕的。懵里懵懂地又睡着了。恍恍惚惚听得门响,睁开眼一看,是江涛回来了。江涛说:“明天就上济南去,忠大伯嫌坐火车花钱多,要脚下走着。忠大娘正在蒸干粮。” 严志和试着抬了抬身子,说:“咳!我还是想站起来。你们明天要走,扶我去看看咱的‘宝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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