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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母亲的死(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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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宝,快出来,王大棒子昨天就走啦。”玉宝放了心,顺着木料洞子慢慢往前爬。多大的露水啊!这木料洞子里全给露水浸湿了,顶上的木料缝子里,露水还直往下滴。玉宝好容易爬到洞口,马上有人伸手把他拉出来。白日的光线晃着玉宝的眼睛,玉宝头昏了一会儿,姐姐玉容赶快扶着他,怕他昏倒,大雾中还站着两个拾碎木块的小朋友,胳膊弯里挎着破篮子。一个小朋友对玉宝说:“刚才我到这里拾碎木块,一瞅,木头缝子里藏着一个人,把我吓了一跳,我给他(指旁边那个小孩)说,你看,这不是玉宝么?他说,是玉宝,说你们家找你一天一宿了。我说,咱们快去告诉高叔叔吧。我们就把你姐姐叫来了。嗨,玉宝,还不快回去,把你爹妈都快急死啦!” 玉宝拉着姐姐的手问道:“王大棒子今天还来不来查病人?”姐姐红着眼圈说:“别问了,快回家去看看妈妈吧。王大棒子把妈妈吓坏啦。”玉宝吃惊地问道:“妈妈现在好了吗?”姐姐流下了眼泪,赶快把脸掉到一边去,说不出话来。玉宝见姐姐难过得流泪,忙催姐姐道:“姐姐,你快说,快说,妈怎么啦?快说!”玉容抽抽噎噎地说道:“妈妈……妈妈……不好啦!” 玉宝听见这话,大吃一惊,真象凭空一个响雷正打在脑心上一样,脑子里“嗡”的一声,就昏过去了。幸好玉容还扶着他,差点没有摔倒。玉容赶快把玉宝抱起来,可又抱不动。两个小朋友来帮忙抬,三人想把玉宝抬回家去。刚抬到铁丝网跟前,周德春满身是汗的跑来了,帮助把玉宝拖出铁丝网,周德春就把玉宝背在背上,放着小跑,一直把玉宝送到家。 玉宝清醒过来时,见自己躺在自家里屋炕上。爹爹、周德春叔叔,还有些同院的人,一会儿里屋进,外屋出,死板着脸,不知在忙什么;玉才和姐姐在外屋哭,哭得很伤心;刚生的小弟弟躺在自己旁边,也一阵一阵大哭大叫,就象有人拿手指头掐他的肉一样。玉宝呻唤了几声,喘了几口粗气,心里好象松快一点,很想爬起来,想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玉宝还没爬起身,周婶子在里屋听见玉宝呻唤,赶快出来,见玉宝清醒了,就蹲到玉宝身边,一边搀扶他,一边小声地对玉宝说:“玉宝,起来吧。好孩子,你也不要哭,你也不要叫,听婶子的话,到外屋看看你妈妈去。你妈要看你,不看你一眼,她总合不上眼!慢慢的……你别难过!千万不要哭!你哭,你妈心里会难受的。你要心疼你妈,你就不要哭!听见了么?”玉宝说:“听见了。” “你听婶子的话么?” “听婶子的话,我不哭。” 玉宝给周婶子搀扶起来,头又昏了一阵。他站定闭了闭眼睛,定了定神,再睁开眼来,突然看见大门口放着一口白木棺材。玉宝想起,定是妈妈不好了,忍不住眼泪直往下流。玉宝再没有问,走到外屋,只见妈妈两腿伸直,躺在地上一块门板上。妈妈的脸色已经变得象黄土的颜色一样黄,两眼无光,呆呆地看着屋顶,一动也不动。玉宝一下就跪在妈妈身旁,头伏在妈妈胸脯上,只叫了一声“妈妈!……”就嚎啕大哭起来。周婶子蹲在玉宝妈头边,一边流泪,一边叫道:“高大嫂!高大嫂!你等等啊!玉宝回来了。你看看吧,就在你身边!你就放心的去吧!”玉宝妈腿也不能动,手也不能动,只见她两个眼珠猛然亮了一下,接着就紧紧地闭上,再也不睁开了。 象大海里翻了船,象高楼上失了足,玉宝失魂落魄地好象想赶快抓住一件什么东西,免得掉下去;但是,晚了,什么也抓不着了;他想找寻一个人赶快来救他一把,这也成了空想,没有一个人能救他了;完了,再也没有妈妈来疼爱了,从今以后,再也看不见自己的妈妈了。玉才在哭,姐姐在哭,刚生的小弟弟没有奶吃,也在哭;同院的邻居,见玉宝妈死了,丢下大大小小一群孩子,想起玉宝妈平日为人贤慧,肯帮助人,没有不掉泪的;玉宝只哭了几声,就昏死过去了。 亏得周德春两口子和同院的邻居,忙里忙外,好歹把玉宝妈装了棺材,这棺材也是大伙儿凑钱给买的呀!邻居们帮助,把她送到市外二十多里的万人公墓里埋了,一边还得照顾玉宝的病。周婶子费了好大力气,才把玉宝弄清醒过来。她陪着玉宝,劝了又哄,哄了又劝,整整陪了一宿,不知在哪儿又讨来一碗稀粥,给玉宝和玉才兄弟俩喝了。那刚生的孩子缺奶,饿得哭死哭活的;高学田把老婆埋了,就去找奶,找不着;周婶子四处托人,想给他找一口奶吃,可惜,附近一带也找不到一个女人有奶的。那孩子哭到后半夜,抽起风来,不大会儿工夫,也咽气了。第二天天刚亮,高学田找块破炕席把死孩子裹着,只得自己又夹到野外去埋。 妈妈死后,玉宝姐弟三人一连伤心流泪了好几天。玉宝又哭昏过去好几次。玉容不能到“三不管”地界去补衣服了,要在家照顾玉宝的病,看着玉才。高学田每天还要出去讨饭,捎带还把家里但能卖钱的破烂东西都拿出去卖掉。高学田也伤心透了,悔不该搬到大连城里来。在大连还没住上半年,自己落得讨口要饭,成了叫化子,老婆死在大连,玉宝差点没病死,眼看着从乡下带出来的破布烂片,一块也剩不下,能卖几个钱就卖几个钱,赶快把玉宝的病治好,赶快回到乡下去,另谋生路,他死也不愿在大连城里再呆下去了。 玉宝天天想妈妈,心里难受:妈妈死了,自己也没有送她上山,也不知埋在哪里;想去看看,大家又不让去;还有,妈妈倒是怎么死的?好好的人,怎么就在王大棒子带着日本人来查瘟病那一会儿工夫,就闹死了?开头几天,大家见玉宝太伤心,怕他听了又犯病,谁也不告诉他,他妈是怎么死的;过了几天,玉宝那股太伤心的劲头过去了,病也慢慢好起来,周婶子和他姐姐才把王大棒子那天怎么查瘟病、他妈怎么死的事情告诉他。 原来那天,玉宝踢坏木板杖子刚逃出去,王大棒子带着日本医生一帮人从南小院出来,对直就朝玉宝家里走来。当时,玉容心里害怕,站在门旁没敢说话;周婶子大着胆子对王大棒子说:“巡捕老爷,他们家没有病人。(她指着玉容说)她妈刚生孩子!你们听!这不是孩子在哭吗?请你们别进去!”王大棒子分明听见孩子哭,他偏不信,硬要进屋看看;周婶子拚命说好话,哀求他们不要进屋,他们偏不听;王大棒子把周婶子打了一个嘴巴,骂她:“臭娘儿们,看你还多管闲事!”把她推到一边,就要进屋。 玉才吓得赶快藏到里屋去,关上里屋门;玉容不知哪来那股劲,上去死死地拉住王大棒子的衣袖,哀求他不要进屋。王大棒子胳膊肘一甩,把玉容推到一边,他见一个小女孩还敢挡住他的路,拉出洋刀,拿刀背在玉容背上就斫了几下,两个日本人又把玉容踢了几脚;他们穿的都是大皮靴,疼得玉容大哭起来。周婶子赶快过来把玉容拉开,那帮汉奸小鬼子就横不说理地冲进外屋。 玉宝妈听见外屋玉容叫,心里怕得要命,又不知玉宝藏好没有藏好,好容易挣起身来,落到炕沿边上坐着,想下地出来看看;这时,王大棒子见里屋门关着,三下两下推不开门,生气了,朝门上就一脚踢去,那破门板哪里经得起他一脚,“空咚”一声,门板离开了门框,“哐”一家伙就倒下来。玉宝妈坐在炕沿边,正要下炕,没想到门板忽然朝她倒下来;玉才吓得大叫一声,赶快往炕里躲;玉宝妈吓得扭身一闪,想要躲开;一个刚生孩子的女人,平时没有个吃穿,劳累过度,身体已经瘦得厉害,加上当天在“三不管”地界挨打摔跤,落个小产,流血过多,本来已经很危险,哪里还经得起这一场大风波,玉宝妈来不及躲开,门板上半截已经打在她两条腿上,她疼得“啊呀”一声,立时就昏倒在地下,血也流得止不住了。 王大棒子笑了一下,说了声:“自找苦吃!”这帮汉奸鬼子还把玉宝妈踢了几脚,看看确是刚生孩子的女人,这才没有理她,又在里外查了一遍,才窜到别家去了。后来,周婶子和同院的女人把玉宝妈从地下抬到草垫子上,她已经人事不省,鼻子里只剩下一线气息了。有时,她似乎缓过一口气来,嘴里却老是细声叫“玉宝”叫个不停。高学田回来,见自己女人变成这个样子,玉宝又不知下落,是被查瘟病的抓去了?是藏起来了?还是死在外面了?也不知道;他又要给刚落地的孩子找奶吃;急得忙里忙外,四处求人,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脚不停,手不住,整整忙了一宿,不曾合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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