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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整个房间的人似乎都为白苹而存在,整个房间的灯光似乎都为白苹而辉煌,整个房间的设备似乎都为白苹而装置,而整个房间里的人,整个房间里的人所保管的金钱似乎都受白苹的控制,而梅瀛子在萧瑟昏暗的园中漫步,则活象是一个世界所遗弃的人,没有一个生物在注意她,只有我,在隐僻的窗角偷望着她,那么可是海伦的不来所以致此?而这是我工作的失败。不用说白苹是我们的敌人,而梅瀛子是我的同伴。就是以我永远同情弱者的气质来说,一瞬间似乎就会有一种仇恨的心理在我胸中浮起,好象我赌博上胜利也可以挽救我们工作上的失败似的,我镇定地再下更大的赌注,但是我又失败了!我连续失败!

  忽然我想到我在这里是为等米可与梅瀛子的,而梅瀛子的上来,将更会是一种失色的出现,这一瞬间白苹已经成了强烈的阳光,梅瀛子的出现,将是黄昏时的淡月,再无人去注意她,因为我看到梅武在白苹的背后,只等白苹看他一眼以为荣。我可以断定梅瀛子的上来,连他都会对她有礼貌上的疏忽,那么,现在似乎只有我,而我应当及早阻止她上来。我正想辍赌到楼下或者到门口去迎接梅瀛子时,我身旁忽然有人说:“怎样?不陪我跳舞么?”

  是米可,她娇憨的态度使我减轻了心灵的负担,但是我立刻担心到梅瀛子会在后面,我从人丛中后望,发现她不在,我的心宽慰了许多,我说:“你看,找不到你,害我输了不少钱。”

  说着就从人丛中挤出来,我们匆匆下楼,梅瀛子已在一个日本青年军官的臂上,这青年军官对梅瀛子似不熟捻,非常庄严有礼的在跳舞。我同米可跳舞时,偷偷注意梅瀛子的神情,这神情是冷静而坚决,已无刚才焦虑怀疑不安的空气,她没有笑,没有谈话,看到我的时候也没有同我招呼,她只是安详的跳舞,似乎是胸有成竹,又似乎是心不在焉。

  音乐停了,梅瀛子才同我招呼,非常淡漠似的说:“你赢了么?”

  “输。”我说着走在她的旁边,她一直向那面放着她手皮包的沙发走去,她说:“几点钟了?”

  我看表,我说:“两点四十分。”

  “……”她透露了一声疲倦的微喟,不说什么。

  走到沙发边坐下,她望望远处窗沿的轮桌说:“给我一杯酒好么?”

  “寇利沙?”

  “白兰地。”她说。

  我于是又走回去,到窗沿轮桌上倒了一小杯酒回来。

  梅瀛子接了酒,喝了一口,轻靠在沙发上,又微喟一声,我说:“疲倦么?”

  “……”她点点头,忽然音乐响了,人们都跳起舞来,她看看附近没有人,振作一下,用沉着低微的口吻说:“现在,一切的责任都在你身上。”

  “你是说我可以帮你忙么?”我坐在她的旁边。

  “是的,你应当负这个责任。”她没有看我,严肃地说:“手续完全同上次一样。现在这已在白苹的手皮包里,我想。你设法陪她回去,必须在车上把它拿到。”

  “车上?”我思索一下问。

  “除此你没有机会了。”

  “但是……”

  “等会在喝酒的时候,你应当使她呕吐,于是你趁机陪她回去。”她说着从身后拿出手皮包,拿出一块淡紫罗兰色的手帕揩了揩鼻子,我闯到她特有的香味,于是她把手放下,正放在我的手旁,她说:“这是药。”

  我手背触她柔软的手帕,我毫无考虑地反掌去接受,但我接到了一个纸包,我的心突然颤动起来,我敏感地想到这是毒药,而不知所云的感到说不出的惊骇。我极力抑制自己的感情,我镇静地问:“药?”

  “使她呕吐的。”

  但是我不知怎么,对于梅瀛子这句话不能完全相信,在工作上如果需要,我相信梅瀛子的确会下这个毒手,而她的工作我既不明了,那么无法证明这会不是工作上的需要。

  她象石像一般坐在那里,眼睛望着空虚,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这使我想到《鬼恋》中的女主角,我骤然悟到这份眼光里隐伏着一种杀机。好象让我看到,即使不是工作的需要,梅瀛子也会因对于白苹的妒嫉而下此毒手的。我握着那个纸包,手发抖起来,于是我紧握了一下,坚决地说:“是不是怕我害怕,而说这只是为呕吐用呢?”

  “你以为我要你做个傀儡?”

  “梅瀛子,”我说:“除了工作以外,我们是朋友;在一切你给我的工作中,我希望明了它的意义与效果。”

  “相信我,”她说:“这时候我无暇同你讨论哲学。”

  “可靠的?”我问。

  “你放心,”她说:“犯罪的事情我用不着你。”

  “可以让我看看你的眼睛么?”

  她回过头来,我从她坚决的眼光中,看到了怠倦与温柔,她低下视线,宁静地说:“当许多别人同她饮酒后,你再去祝杯。”

  “于是当她呕吐时我送她回去。”

  “是的,”她说:“你同曼斐儿太太两个人最好,免得有日本军官要参加同去。”

  她说完了就站起来,安祥地说:“伴我跳舞么?”

  我没有回答,站起来,把药包放在袋中,沉默地同她跳舞。

  “你胆小么?”她说。

  “是的,我怕这不止是呕吐。”

  “假使我撒谎。”她说:“你随时可以出卖我。”

  “我应当相信你,梅瀛子。”我说:“因为我永远忠诚地服从忠诚。”

  我们间又沉默,音乐停时,她说:“东西拿到,马上到Standford的舞厅内等我,现在伴我上楼吧。”

  于是我的心跳动着,同她走出舞厅,走上楼梯。赌厅里声的喧闹,光的辉煌,现在又都听到与看到,我的心似乎更震栗起来。

  从玻璃门推进去,我看到白苹拿着杯子站在桌上,大家围着

  从玻璃门推进去,我看到白苹拿着杯子站在桌上,大家围着她举杯欢呼。梅瀛子一进去就离开我,当时就有人迎着她告诉她白苹大胜,她到酒桌上拿了两杯酒挤到桌子边,有人就扶她到椅子上,她说:“白苹,请接受我这杯。”

  白苹接过她的杯子,梅瀛子说:“今天让我们大家推举白苹为我们的Queen。”

  大家呼欢,都举杯倒干,我也干了,这时有人喊:“我们的Queen万岁。”

  大家都喊,就在这时候,我从酒桌上斟满酒,一只手伸在袋里把纸包的角撕去,我假装两只手拿杯子,把药粉投在里面,于是我又另外去拿一杯酒,我感到我的心在跳,我的面颊起痉挛,我的手抖颤,但是我还是强抑着一切,走到桌边。这时候白苹正要从桌上下来,我宁静地说:“慢慢。”

  白苹抬头看我。我又说:“为你的胜利,白苹,我希望可以分你一点光荣,我祝福你。”

  白苹用百合初放的笑容接我的杯子,这可真使我惭愧与内疚起来,我的心已经不跳,心已经不颤,一瞬间我恨我的手,我已经无法收回。她举起杯子,同我碰了,她说:“我愿把今天所有的光荣换你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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