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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我正想溜出去找阿美说话,但是她已经摆好刀叉杯碟,先我出去了。她似乎始终不让我同阿美有个别谈话的机会。终于吃饭的时候到了,梅瀛子坐在我的对面,她现在已经脱去了阿美的胸衣,是蓝灰色的旗袍,脸上没有过敷的脂粉,有我从来未见的素美与娟好,梅瀛子种种不同的打扮在我都是新的美丽的境界,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在红色的灯光下,她闪着万分妩媚的眼光,透露着灿烂的笑容。我被窒压得透不过气来,没有正眼看她,也没有说话,为避免可怕的空气,我在阿美进来时说:“阿美,愿意给我一点威司忌么?”阿美去拿时,我说:“你呢,梅瀛子?”

  “阿美,我想有一杯寇莉莎。”梅瀛子对阿美说了,用俯瞰的眼光对我笑。

  阿美为我们斟好酒,把酒瓶放在桌上,她出去,我举起杯子,我说:“祝我们的梅瀛子永远光亮。”但是她举起了杯子,低声地说:“先让我们祝美丽的女主人白苹健康。”

  “是的。”我说:“祝白苹永远活泼美丽。”

  我们对干了杯,我又为双方斟满了酒,我说:“让我现在祝我们的梅瀛子光亮吧。”

  “不。”她微笑,说:“先让我们祝海伦的音乐会成功吧。”

  “是的,”我说:“祝海伦成功。”

  我们干了杯,于是梅瀛子斟酒,我说:“现在我一定要祝我们的梅瀛子光亮了。”我说了干杯。

  “谢谢你。”她干了杯酒,但接着就斟满酒,她站起来,高举着酒杯,她用嘹亮的声音说:“我祝福你与白苹。”她干了杯。

  “这是什么意思呢?”我说。

  “今天还要再骗我们么?”

  “你是说……”

  “白苹已经告诉我。”她说:“这是不必对我守秘密的。”

  “你是说我不告诉你搬到这里么?”

  “我是说你们同居了很久没有让我祝福你们。”“这是对我们侮辱!”

  “这是爱你们。”她说。

  “我不希望你这样……”

  “我不希望你们没有勇气。”她严肃地说:“占有着白苹,而用欺骗满足你的虚荣。”

  “虚荣?”

  “是不是因为怕‘舞女’的名字没辱你的身份?”

  “笑话。”我说:“我看白苹同看你一样尊贵。”

  “那么,喝酒吧,朋友。”梅瀛子笑了:“希望你是我们女性眼中高贵的男子。”

  “高贵是我自己的品性。”

  “那么我祝福你。”她干了杯,阿美上菜来,我们开始沉默。在这上好的饭菜中,我对于梅瀛子不了解的地方似乎更多了。Pie上来,梅瀛子温柔轻甜地说:“我第一次请人吃我手制Pie呢!”

  “是真的么?”

  “撒谎决不是我的光荣。”她讽刺地浅笑。

  “那么这Pie将是我最大的光荣。”我说,我的确惊奇了梅瀛子的手艺,这是一种难得尝到的滋味,我说:“还要。”

  后来我又吃了一点水果,我们在我的房间喝咖啡。梅瀛子很舒服的坐下,平静镇定的缓慢地说:“徐,现在是我们谈话的时间了。”她歇了一会。换了非常严肃的口吻:“你对于白苹被刺的原因有研究过么?”

  “我想是她太出锋头的缘故。”

  “是比我还出锋头吗?”

  “社会宽容你,但并不允许她。”我感慨地说。

  “你不想是为桃色的纠纷吗?”

  “如果是桃色的纠纷,你相信我不在纠纷的里面么?”

  “这要问你。”她视线沉下,非常低声的说:“你可有听见外面的传说?”

  “没有。”

  “不会是政治关系么?”

  “因为她同日本人来往么?”

  “自然。”

  “但是有比你同日本人来往更亲密么?”

  她不响,笑了,拉起来抽一支烟,走到窗口去,突然回转来,靠在窗户上说:“自然,报上的传说并不可靠,不过我想你比较了解她。”

  “我了解她决不如你。”我说:“不过叫我住在这里正是她决无桃色纠纷与政治关系的反证。”

  “希望是如此。”她说。

  “而且她每次深夜回来,同我谈话时总是说到厌倦舞女生涯的。”

  “于是你住在这里很舒服。”她走拢来。

  “我不过是她暂时的房客。”

  “暂时的房客?”她笑了:“我很奇怪你竟永远不承认你和她的关系。”

  “什么关系呢?”

  “一个独身的男子与一个舞女住在一起,应当说是什么关系呢?”

  “我不希望这种侮辱人的话出于这样美丽的嘴唇。”

  “我可以不说。”她说:“但是你怎样禁止别人不说呢?”

  “我只是希望不出于我的朋友的嘴唇。”

  她微笑地走开去。歇了半晌,又走拢来,问:“是不是为躲避灯光的诱惑,而退隐在月宫里呢?”

  “不是。”我说:“我只要自己的园地。”

  “这里是你自己的园地?”她讽刺地说。

  “这书,这静寂,这夜,就是我自己的园地。”

  “那么你一离开我们就到这里来了。”

  “是的。”

  “阿美告诉我你一二星期前才从乡下出来的呢。”她说:“那么你同白苹把我们骗得太久了!”

  “但是在你们是无害的。”

  “你给我们这许多虚伪的信札?”

  “不也是有趣的友谊么?”

  “可是这是不应该的,”她说:“你知道海伦怎么样念你?”“海伦?”我说:“她关念的现在只是唱歌了。”

  “于是你不高兴了。”

  “我对她早已没有理想。”我说:“她的唱歌天才已成了她虚荣的奴隶。”

  “是怪我的引诱么?”

  “怪她灵魂的粗糙。”

  电话响,我跑出来,梅瀛子也跟出来,我拿起电话,说:“可是白苹?”

  “是的。”

  “一切都很好?”

  “谢谢你。”

  “什么时候接见我呢?”

  “明天早晨九点钟。”

  “梅瀛子在这里。”我说着把听筒按紧了耳朵说:“就在我旁边。”

  “梅瀛子?”她似乎吃惊了:“她怎么来的?”

  “你要她听话么?”

  “好,我同她说话。”

  梅瀛子接过电话,她说:“不痛苦了?”

  “……”

  “出乎你的意外吧。”梅瀛子笑:“今天允许我睡在你的床上么?”

  “……”

  “谢谢你。”

  “一切放心,”梅瀛子笑着说:“那么早点睡吧。”

  梅瀛子挂上了电话,她说:“白苹太使我喜欢了。”

  说着她走进我的房间,我跟随着她,我说:“你肯不肯为我做一点事情呢?”

  “是什么?”

  “我希望你不要把我没有回乡下而住在这里的事情告诉别人。”

  “谁?”

  “任何人,”我说:“即使是海伦与史蒂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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