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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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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可以,”他说:“但是我的电话是永远不发生效力的。” “那么我自己去打电话。”白苹忽然兴奋地站起。从座位里挤出来。 “让我去打。”我说着,站起来,问史蒂芬:“电话几号?” “七三八二二。”史蒂芬说。 “不,”白苹跳出座位说:“我不要你打。” 白苹抢着到柜上去,我站着。梅瀛子与史蒂芬坐在那里注意她。 我们看见白苹在柜上拿起了电话,我们没有听见她头几句话,后来她忽然放重声音说:“静安寺路立体咖啡馆……就在麦特赫斯脱路口。”于是她又说:“好……好,那么马上就来。” 她放上电话轻快地走过来,走进座位去,说:“现在让我们等吧。” “真的你把她约出来了?”史蒂芬惊奇地问。 “为什么不呢?”白苹说。 “今天我要看我们的主人预备怎么样招待她的客人呢?”我问。 我先要请你吃饭,饭后我要你们听Concert,Concert散后,我请你到舞场,夜阑的时候,到我家去吃茶点。” 我忽然想到今夜工部局乐队的交响乐,工部局乐队现在还是中国最好的乐队。平常的演奏期是每星期六下午,那天的节目因为有Beethoven的第九交响曲,里面庞大的合唱队,有许多乐队以外的人参加,白天自然不能人人有空,所以改在夜里。我意识到白苹就是用这个音乐会去约史蒂芬太太的。我惊奇白苹的聪敏。 但就在这时候。外面有汽车来。白苹站起来付茶账,一面又说:“现在让我们坐这车子接史蒂芬太太去。” “……”梅瀛子笑了,站起来;我也笑了,我为她穿大衣。在她耳边低声地说:“可确是一个聪敏的孩子?” “……”梅瀛子微笑。但是史蒂芬则兴奋地对白苹说:“原来你电话是给汽车行的?” “……”白苹没有说什么,拿着皮包就往外走。史蒂芬跟在她旁边。 于是我走在梅瀛子的旁边,梅瀛子说:“有这样一个爱人是光荣的。” “你以为她会做一个男子的爱人么?” “你难道不爱这样一个女孩子么?” “不,”我说:“我是独身主义者。” “我倒已经爱她了。” 【九】 汽车在辣斐德路史蒂芬家停下来,一进大门我就听见钢琴的声音。穿过走廊,史蒂芬直奔楼梯,我们就跟着上去,他推进楼上一间房门,说:“我招来许多美丽的客人。” 我们也就随进去,我看见史蒂芬太太穿一件黄色的衣裳从钢琴座位站起来,两只红棕色的英国狗跟随着她。 四周是书,顶上的天花板是乳白色,钢琴上一束庞大的月季,似乎刚刚在音乐声中醒过来。一只小圆桌在房间当中,嫩黄色台布四角绣着绿色的叶子,还有嫩黄色的窗帘,半掀地挂在窗上,上面很自然的缀着布制的绿叶。四周的沙发都蒙着嫩黄的套子,一色浅绿的靠垫,四分之一绣着黄花;于是我注意到嫩黄色的地毯,是这样的干净,是这样的美,我坐在一个沙发上,旁边是一只花盆架,浓茸的淡竹叶直垂到我的发际。现在我发现这周围的家具都是乳色的,与女主人的肤色相仿,而这些黄色的装饰正好像模仿着女主人服装。我坐在沙发上,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舒适,骤觉得这整个的房间与布置。好像是有机体的生物,是一个人,是一个聪敏沉静幽雅愉快的伴侣。我沉默着。我有一种欲望,找一本书,但是到底读什么书是最适宜呢?我想起Schelling,想起Eicht,想起Bergson,想起庄子,想起东坡。想起许多的哲学家与诗人,还想起许多的传记。我觉得这样环境里,无论读什么书都是适宜的。于是我就在附近写字台上拿到一本书;是Virginia Woolf的散文。我看到史蒂芬太太正与梅瀛子、白苹三个人在说话,好像她与这房问的空气已经把她们两个都融化了。史蒂芬这时候已出去,我好像忘去来此的目的似的,开始翻开手头的书。但是史蒂芬太太过来了。她为我开亮我身后的柱灯说:“这样可是比较舒适些?” 灯光从浓茸碧绿的淡竹叶滑下,直照在我的书页。 “谢谢你。”我说。史蒂芬太太又走开去。 史蒂芬太太又开亮了房灯,灯上淡绿色的灯罩使我感觉到整个的房间像浴在洁亮的月色下了。 不知隔多少辰光,白苹忽然站起来。 “现在,”她说:“史蒂芬太太,让我们吃饭去。” “那么。对不起,”史蒂芬太大说:“让我去换换衣服。” 史蒂芬太太出去后,史蒂芬就进来了。白苹说:“电话打过去了么?” “是的。”他说:“我定了很好的座位。”接着他走过来对我说:“怎么,亲爱的,你坐在那里看书了?” “在这样的房间里,”我说:“我已经不想吃饭。也不想出去了。” “那么我希望你以后时常来玩。” “……”我没有回答。我在羡慕这空气,这光,这颜色。 “这是家。”梅瀛子说:“独身主义者也羡慕家吗?” “我只是羡慕这美丽的光与色。” “你不羡慕有这样美丽的太太?”白苹笑了。 史蒂芬太太换了白色的晚礼服出来,手上拿一件深紫丝绒的短套,露着庄严的笑容。我开始对自己询问,有这样一个太太我是否肯放弃独身主义呢? “不,”我自己回答:“也许,假如不需要经过恋爱。” 梅瀛子出去了,白苹出去了,接着史蒂芬去打电话;房间中只有我与史蒂芬太太。我说:“今天我开始知道你的世界存在于地球以外的。” “这不过是我自己的园地。” “你不常出去么?” “希望这样。”她说:“但并不常常可能。” “那么今天找你是很扰乱你了。” “偶尔一次也怪有趣的。” “原谅我。”我说:“今天完全是我的唆使。” “真的么?”她露出和蔼庄严的笑容说:“那么以后也请你像史蒂芬一样原谅我才好。” “自然,我已经完全明了。”我说:“连我到此地都不想出去了。” “那么你有空请常常来玩。” “不太扰乱你么?” “不,”她说:“假如你只想坐在沙发上看书。啊,星期六,史蒂芬没有同你说过么?” “说过了。”我说:“我一定来。” 梅瀛子重整了面容走进来。这在月光下,她活像是一个山林里飞出来的仙子。接着白苹也进来了,焕发着无限的光彩,也是仙子么?是的,但像是湖里浮出来的仙子。 我们一同下楼。史蒂芬在客厅里听无线电。梅瀛子忽然拿起电话,她说的是流利的日语。我一点不懂。后来白苹告诉我,说她是在婉辞一个饭约。 这样,我们就一同开始这一夜的盛欢。 我们在一家镇江馆子里吃饭,九点钟的时候,我们去听音乐会。 工部局乐队在质与量上还不够表演Beethoven的交响曲,但今天已尽了它最大的努力。合唱队中有几个中国女孩子,我是认识的,但有一个西洋女孩子,站在最后一排。好像也面熟,但我怎么也想不起是谁。 从戏院出来,史蒂芬太太问我:“还满意么?” “终算很努力了。” “让我们到百乐门去。”白苹说。 “不,”我说:“我的耳朵已不适宜于嘈杂的爵士音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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