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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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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甜蜜得令人可怕的长吻!这是一个温柔得令人不能忍受的长吻!不能再甜蜜了!也不能再温柔了!这个长吻似乎比一个世纪还要长久!她不仅没有一点退缩,反而热烈得几乎令我发抖。她的两条软绵绵的肩膀长春藤似地紧紧缠住我,越缠越紧,几乎叫我喘不过气。为了不叫她失望,我也用出全身力量来拥抱她,好像要把她压碎似地。这个时候,我们已经不是两条身子,而是一条火红的凝结体,在雪地里放射出火山般的热力。 在冷冷夜风中,在蓝色的星空下,在白色的雪地上,我们紧紧拥抱着,长吻着,仿佛是原始时代的人! 死寂! 只有夜风的声音! 经过一阵狂烈的热情,几分钟过去了,她轻轻地放松了我,抬起头来,对我嫣然一笑。还没有笑毕,她的脸色突然变了。她对我的面孔紧紧注视了一下,忽然发出一声怪叫:“啊!妈妈!妈妈!——你是什么人?……” 她看清我是谁了。她的脸色骇白了。她高声喊起来。 我对她做了一个鬼脸,很幽默地笑着用俄文道:“我就是你的瓦夏!你不认得我么?” 我一面说,一面把她抱得更紧了。 她拼命在我怀中挣扎着,乱叫着,像一只被猎人俘获得的小野兽。 “啊,您不是瓦夏!您不是瓦夏!快放开我!快放开我!…啊,妈妈!妈妈!” 我不放开她,却半诚恳半嘻皮笑脸的对她道:“敬爱的小姐,请您好好想一想,这是您找我,不是我找您呀!您一直在后面追我,喊我,我怎忍心不理您呢?” “啊,妈妈!妈妈!放开我!放开我!——您不是瓦夏!您不是瓦夏!” 她仍在我怀中挣扎着,乱叫着;异常恐怖。俄国女人遇到没有办法时,不是叫上帝就是叫妈妈的。 我涎下脸来,故意对她开玩笑道:“敬爱的小姐,不管我是不是瓦夏,在这样深的夜里,在这样静的街上,在这样美的雪地上,我们竟会发生这样一件巧遇,总算是天缘凑巧。在冥冥中,一定是上帝的意思,上帝的神秘力量,在促成我们的结合,是不是?” “不是上帝的意思!不是上帝的意思!你看上帝的面子,饶饶我,放开我吧!”她一面挣扎,一面大声喊。 “好,就算不是上帝的意思,那么,一定也是因为我长得很像瓦夏了,是不是?要不,您怎会把我当做瓦夏来拥抱呢?我既然长得很像瓦夏,您就把我当做真瓦夏,也未尝不可呀!世界上真和假原差不多啊。” “不,不,您不像瓦夏!您不像瓦夏!您不像瓦夏!您一点也不像!……放开我吧,要不放开我,我,我就要骂您了!您这个人真是岂有此理!…… 这个时候,她已经由昏乱转为冷静,脸色有点凛然不可犯的神气。 我觉得这个玩笑已开得差不多了,终于放开她的身子。但仍然抓住她的肩膀问道:“小姐,是我岂有此理!还是您岂有此理?是您先追我,喊我,亲热我,麻烦我,并不是我先麻烦您呀!” “哪是我一时错看人,把您错当做瓦夏了。” “那么您把我多‘错当’一会瓦夏,也可以呀!人生原有点像演戏,我也可以扮演瓦夏这一角色呀!” “但是您并不是瓦夏!” “我虽然不是瓦夏,但不见得不如瓦夏!瞧瞧我这双粗壮的胳膊,是不是比瓦夏拥抱得更有劲些?瞧瞧我的发烫的嘴唇,是不是比瓦夏吻得更火热些?瞧瞧我的结实的胸膛,是不是比瓦夏体贴得更舒服点?……美丽的姑娘,我这个新瓦夏不会比那个旧瓦夏少给幸福的。连鞋子穿旧了,都要换新的,更何况是朋友呢?朋友一旧,最没有意思了。您以为如何?” “不管您是新的旧的,我现在要回去了。您先放开手,成不成?其实我并不认识您,您这样冒冒昧昧的拖住我,不害羞吗?”她的面色,现在是充满了严肃,几乎有点拉下脸来的样子。 我丝毫不现腆颜,却用很自然的腔调笑着道:“多奇怪啊!一个‘并不认识’我的女孩子,刚才会那样不顾一切的拼命抱住我不放,箍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把我的嘴唇几乎压碎了,究竟该谁害羞呀?”我放开她,向她摆了摆手,笑着道:“我错了!我不再拖您了,快回去找您的正牌瓦夏吧!我这副牌货究竟不能叫座!嗯,新鞋子到底不如旧鞋子,是不是?……” 她忍不住笑了,似乎怕我卷土重来,连忙偷偷向后溜了几步,又停下来,用天真的口吻道:“您这个人太不老实,嘴巴子太调皮,不理您了!” 我嘻皮笑脸地对她道:“天下最可怕事莫过于老实,一个人不妨杀人,却千万不要老实。试想想,在下如老实,适才焉能蒙小姐厚爱乎?” “好,好。又来这一套了,对不起,我要回去了!再会!” 她现在似乎也渐渐看出我是怎样的人了,先前的恐怖大半消失,但似乎还怕我纠缠,因此,理了理弄乱的发卷,调转身子,想走了。 我走过去,收束了嘻皮笑脸的态度,用很严肃的口吻对她道:“好,小姐,我不再和您说笑话了,让我们说几句正经话吧,我要严重的警告您,您这样回去,脚非冻坏不可,您在雪地上的时间已经太长了。”接着我告诉她,我们应该找一个地方烤烤火,暖暖身子。 “现在夜已深,人家的门户早关紧了,只有欧拉凡斯特大街拐角上有一家小咖啡店,专做夜间生意,我们可以到那里去烤烤火。” “我不烤火了,我要回去了,再会!”她的口气很斩钉截铁,似乎丝毫不能通融。 “您真的不烤火么?” “真的不烤火了,再会!” 我向她望了一眼,轻轻笑道:“我们难道就这样再会么?最低限度,我们刚才曾扮演过最热烈动人的一幕。我们曾经照世界上最疯狂的恋人所做的做了,我们难道这样死板住面孔分别么?这与刚才那一幕比起来,未免太煞风景了,太不调和了。” “那么您要怎样分别呢?”她微微有点恐怖地问我。 “最低限度我们也应该握一握手,才能分别呀!” “握手?”她吃了一惊。 “我这里所说的‘握手’,纯粹是指礼貌上的握手,其中再也没有其他什么加油添酱的意思,您尽管放心!” “我不愿意和您握手!”她突然冷冷的说。 “不是您不愿意和我握手,是您不敢和我握手”我也冷冷的说。 “我不敢?”她被我激动了,突然自动跑过来,气愤愤的道:“您说我不敢?我偏要和您握一握手再分别。来,我们握手!” “您真的敢跟我握手?”我故意装成蔑视她的样子。 这回她真是忍不住了,她突然抓起我的手,拼命握了握,几乎是用了全身力量,她一面握,一面道:“您看我敢不敢!您看我敢不敢。” 我等她握完了,旋即把她的手放下来,极温柔的微笑着道:“您到底是和我握手了。” 她怔了怔,突然误会我的意思,不禁有点生气:“您这个人太可恶了!” “你何必生气呢?我不过为了要证明:我刚才的话是极老实的话。我和您握手纯粹为了一种礼貌,此外再也没有什么其他意思。现在我把您的手放开了,您总可以相信我刚才的话了吧!我们虽然只认识了十几分钟,但我极不愿意您将来把我当做一个骗子来回忆的。好,再会!” 她怔了一怔,豁然深一层悟了我的意思,登时转怒为笑,向我望了望。这一望确实含有一点尊敬的成分。 “好,再会。”她轻轻向我摆摆手。 “再会!祝您晚安!”我向她摆摆手。 “再会!祝您晚安!”这几个字实在说得很温柔,很动人,的确是从她心坎里流露出来的。 我们分手以后,走不几步,我回转头望望她,她也正回头望我。我于是又向她摆摆手,高声道:“再会!祝您晚安!” “再会!祝您晚安!”她也高声回答我。 这样,我们终于分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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