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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第二天晚上,萧涧秋在房内走来走去,觉得非常地不安。虽则当夜的天气并不热,可是他以为他底房内是异常郁闷。他底桌上放着—张白信纸,似乎要写信的样子,可是他走来走去,并不曾写。一息,想去开了房门,放进冷气来,清凉一下他底脑子。

  可是当他将门拉开的时候,钱正兴一身华服,笑容可掬地走进来,正似他迎接他近来一样。钱汇正兴随问,声音温美的:“萧先生要出去吗?”

  “不。”

  “有事吗?”

  “没有。”

  钱正兴又向桌上看一看,又问:“要写信吗?”

  “想要写,写不出。。

  “写给谁呢?”

  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眼向房内乱转,似要找出那位和他通信的人来。萧涧秋却立刻答:“写给陶岚。”

  这位漂亮的青年,一时默然,坐在墙边,眼看着地,似一位怕羞的姑娘底样子。萧转问他:“钱先生有什么消息带来告诉我呢?”

  钱正兴抬头,笑着:“消息?”

  “是呀,乡村底舆论。”

  “有什么乡村底舆论呢?我们底镇内岂不是个个人对萧先生都敬重的么?虽则萧先生到我们这里来不上两月,而萧先生大名,却已经连一班牧童都知道了。”

  莆涧秋附和着笑了一笑。心狐疑地猜想着,一一对面这位情敌,不加对他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一边他说:“那我在你们这里真是有幸福的。”

  “假如萧先生以为有幸福,我希望萧先生永远住下去。”

  “永远住下去?可以吗?”

  “同我们—道做芙蓉镇底土著。”

  很快的停一息,接着说:“所以我想问一问,萧先生有心要组织一个家庭在芙蓉镇里吗?”

  萧涧秋似快乐的心跳的样子,问:“组织一个家庭?你这么说吗?”

  “我也是听来的,望你勿责。”

  他还是做着温柔的姿势。萧又哈的冷笑一声说:“这于我是好事。可是外界说我和谁组织呢?”

  “你当然有预备了。”

  “没有,没有。”

  “没有?”他也笑,“藏着一位很可爱的妇人呢!实在是一位难得的贤良妇人。”

  萧冷冷地假笑问:“谁呀?我自己根本还没有选择。”

  “选择?”很快地停—息,“外界都说你爱上采楚莲底母亲。她诚然是可爱的,在西村,谁都称赞她贤慧。”

  “胡说,我另有爱。”

  萧涧秋感得几分怒忿,可是他用他底怒容带笑地表现出来。

  钱又娇态地问:“谁呢,可以告诉我吗?”

  “陶岚,慕侃底妹妹。”

  “你爱她吗?”

  “我爱她。”

  萧自然有力地说出。钱一时默然。一息,萧又笑问,“闻你也爱她?”

  “是,也爱她,比爱自己底生命还甚。”

  语气凄凉地。萧接着笑问:“她爱你吗?”

  一个慢慢地答:“爱过我。”

  “现在还爱你吗?”

  “不知道她底心。”

  “那让我代告诉你罢,钱先生,她现在爱我。”

  “爱你?”

  “是。所以还好,假如她同时爱两人,那我和你非决斗不可。

  你也愿意决斗么?”

  “决斗?可以不必。这是西方的野蛮风。萧先生,为友谊不能让一个女人么?”

  萧—时愁着,没有答,一息说:“她不爱你,我可以强迫她爱你吗?”

  钱正兴却几乎哭出来一般说:“她是爱我的,萧先生,在你未来以前。她是爱我的,已经要同我订婚了。可是你一来,她却爱你了。在你到的那天晚上的一见,她就爱你了。可是我,我失恋的人,心里怎样呢?萧先生,你想,我比死还难受。我是十分爱陶岚的,时刻忘不了她,夜夜底梦里有她。现在,她爱你——我早知道她爱你了。不过我料你不爱她,因为你是采莲底母亲的。现在,你也爱她,那叫我非自杀不可了!……”

  他没有说完,萧涧秋不耐烦地插进说:“钱先生,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话呢?你爱陶岚,你向陶岚去求婚,对我说有什么用呢?”

  钱正兴哀求似的接着说:“不,我请求你!我一生底苦病与幸福,关系在你这一点上。

  你肯允许,我连死后都感激,破产也可以。” “钱先生,你可拿这话勇敢地向陶岚去说。我对你有什么帮助呢?”

  “有的,萧先生,只要你不和她通信就可以。慕侃已不要她来校教书,假如你再不给她信,那她就会爱我了。一定会爱我的.我以过去的经验知道。那我一生底幸福,全受萧先生所赐。

  萧先生的胸怀是救世的,那先救救我吧!救救我底自杀,萧先生会这样做吗?”

  “钱先生,情形不同了。她也不会再爱你了。”

  “同的,同的,萧先生,只求你不和她通信……”

  他仍似没有说完,却突然停止住。楷涧秋非常愤激的,默默地注视着对面这位青年。他想不到这人是如此阴谋,软弱。他底全身几乎沸腾起来,这一种的请求,实在如决了堤的河水流来一样。一息,又听钱说道:“而且,萧先生,我当极力报答你,你如爱和采莲底母亲组织家庭。”

  萧涧秋立刻站起来,愤愤地说:“不要说了,钱先生,我一切照办,请你出去罢。”

  一边他自己开了门,先走出去。他气塞地愤恨地一直跑到学校园内。倚身在一株冬青树的旁边。空间冰冷的。他似要溶化他底自身在这冰冷的空间内。他极力想制止他自己底思想,摆脱方才那位公子所给他的毫无理由的烦恼,他冷笑了一声。

  他站了半点钟,竟觉全身灰冷的;于是慢慢转过身子,回到他底房内。钱正兴,无用的孩子已经走了。他蹙着眉又沉思了一息,就精疲力尽地向床上跌倒,一边喊:“爱呀,爱呀,摆脱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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