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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


  “金谷里。”

  “呵?金谷里?”郭祥不禁惊叫了一声,又问,“你妈妈多大年纪了?”

  “55岁了。”

  郭祥记得那位阿妈妮比自己的母亲大一岁,掐指一算,也差不多。又问:“她是不是为了逃债和你父亲一起迁到那里去的!”

  “是呵!是呵!”金银铁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

  郭祥笑着说:“你们村子西北,山上有一个大石洞吗?”

  “是呵!是呵!”金银铁一连声说,“那是庄稼人存放柴草和避雨的地方。我小时候到过那里。郭同志!看来你是到过那地方吧。”

  郭祥感叹地说:“不错,那是我到过的地方,也是我永远难忘的地方!……”

  接着,他把自己的这段经历,详详细细叙说了一遍,最后激动地握着金银铁的手说:“就在这个村庄,就在这个石洞里,我认识了一位革命的母亲,伟大的母亲!他是你的也是我的母亲!……”

  两位久经战阵的战友,眼里都含满激动的热泪,在他们碰杯的时候,因为不小心,泪珠子扑哒扑哒地掉到酒碗里去了……

  外面,漫天飞舞的雪花,还在不停地飘落着,飘落着……

  郭祥由金银铁一家的遭遇,不禁想起朴贞淑一家的遭遇和小英子一家的遭遇,他们的命运是多么相似!这都是些多么优秀的人呵!他忽然想,自己能不能帮助他们成为一家呢?想到这里,他慢吞吞地点起一支烟,接着刚才的话碴说:“这次战争,依我看,朝鲜妇女的贡献也是很大的。”

  “是的,她们确实表现不错”金银铁点了点头。

  郭祥又接着发挥:“中国同志经常赞美她们。我们团政委就说过,将来要写这页历史,朝鲜妇女可是重要的一笔!”

  “这也是实际情况。”金银铁说,“战争爆发以后,青壮年男子都上了前线,所有的重担都压到她们肩上去了。”

  “在前线上我也看到不少。”郭祥说,“我就认识一位女同志,表现得相当出色。她原来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后来成了一个人民军的战士。她经常化装,深人敌人的营地,活跃在敌人的后方,完成了许多重大任务。听说她还得过共和国的勋章呢!”

  “我也听说,我们人民军有这样的女同志,可是没见过面。”

  “你没有见过,你的妈妈倒是见过。”郭样笑着说,“据我看,你妈妈很喜欢她。”

  “我妈妈很喜欢她?”

  “是的,很喜欢她。就是她护送我到战线这边来的。据我看,她的性格非常好,对人谦恭有礼,简直可以说,把女性的温柔跟少有的刚强和勇敢揉合在一起了……”

  金银铁笑起来,说:“这位女同志现在在哪儿?”

  “她等一会儿就来。”郭祥笑着说,“我们已经约好,她要来谈谈地方的情况。”

  金银铁欠起身说:“哦,原来你今天有事,那我就告辞啦!”

  “不,不,”郭祥捺住他说,“实在抱歉,我们的联络员不在家,我正要求你做翻译呢!”

  郭祥把金银铁稳住,立刻假托有事,跑到外面找到小牛,说:“快!快!你快去把朴同志请来!”

  “什么事呀?”

  “你别管什么事,你就对她说:有要事相商!”

  小牛去了郭祥又回到屋里,同金银铁扯了一阵。看看20分钟过去了,小牛也回来了,还不见她来。他有些发急,就又假托有事跑出来,走到柴门以外观望。

  这时,漫天的雪花,仍旧像春天的柳絮一般不停地飘舞着。除了卷着浪花的海水以外,整个的山冈,松林,已经成了无限幽静奇美的银白世界。高高低低的松枝,都托着大大的雪团,经海风一吹,又静静地落到地上和别的枝桠上……

  郭祥正在观望,从银色的山冈上走下一个人来。正是朴贞淑的身影。待走得近了,郭祥见她披了一身雪花,头巾上也落了厚厚一层,简直像戴着一顶美丽的花冠似的,脸色也显得更加鲜红了。

  她咯吱咯吱地走到郭祥身边,笑着问:“郭东木!什么要紧事的有呀?”

  “有一个人民军东木,要找你谈谈情况。”郭样笑着说。

  “什么情况的谈?”

  “谈谈……地方的情况。”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两个人说着来到屋前,郭祥推开门,说:“金东木!你不是要了解地方的情况吗,我给你请人来了。”

  “我……我……”金银铁慌乱地站起来。

  “这就是朴贞淑同志。她对地方的情况是非常熟悉的。”

  “哦,哦……那就请进来吧!”

  朴贞淑解下头巾,扑打着满身的雪花,随后脱了鞋,走进屋里……

  郭祥轻轻地吁了口气,望望天空,欢腾的雪花飞舞得更加美丽了。

  【第二章 春初】

  1953年春初,山阴的积雪还未消融净尽,炸弹坑边的草已经冒出绿芽,二月兰也抢先开放了。漫山遍野的金达莱,经过严冬的孕育和雪水的充分滋养,已经挂满了坚实的花蕾。它们仿佛整装待发的战士,正准备一鼓上阵,占领春天的阵地。

  反登陆作战的准备工作,仍在紧张地进行。山岭间,不时地回荡着开掘坑道工事的爆炸声,像夏季的沉雷一般从这座山谷滚到那座山谷。

  初春的早晨,天气还相当寒冷。郭祥鼓着穿了一冬的旧棉衣,正沿着一条山溪向工地走去。在山溪转弯处,远远望见一个身着军衣的女同志,正在一块大青石上洗衣。她的裤管挽得高高的,两条腿埋在清清的水流里。长长的发辫不时地垂下来。从那熟悉的身影,郭祥看出来那是徐芳。可是又心中纳闷:听说徐芳的演唱组,昨天晚上就回去了,怎么大清早起又在这里洗衣服呢?

  待走到近前,郭祥笑着问:“小徐,你们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徐芳抬头一看,笑了,用袖子拭了拭脸上的汗珠,说:“怎么,在你们这儿多呆一会儿也不行呵?”

  “谁说不行啦?”郭祥连忙说,“你再呆上两个月我们也很欢迎!”

  “你听听,也、很、欢、迎!”徐芳笑着说,“谁知道你心里欢迎不欢迎呵?……说实在的,我本来准备昨儿晚上走;因为乔大夯几个人老是把衣服藏着不让我们洗,昨儿晚上才让我发现了。我就让他们先走了,我多留半天。也无非是多吃你们一顿饭吧!”

  郭祥带着抱歉的语气解释道:“昨天晚上,听说你们要走,我本来想送你们,后来因为开会误了……”

  “你现在是首长,工作忙嘛!”徐芳打断他。

  郭祥一听这话不是滋味,就在徐芳的对面,小溪另一边一块石头上坐下来,说:“你这个小徐!看起来是对我有意见了。”

  “有什么意见哪,要不这么说,你肯坐下来呀?”

  徐芳嫣然一笑,把辫子往后一甩,又拾起乔大夯那满是汗污的特大号的军衣,在溪水里投了投,然后立在大青石上,光着两只脚丫踩起来。显然因为在水里过久,两截小腿和一双脚丫已经冻得通红。

  郭祥有些怜惜地说:“小徐,你这种精神,我很赞成;可是也要看时候嘛!比方说,晌午水暖了你再来洗,是不是更好一些?”

  “这算什么!”徐芳一面踩衣服,一面满不在乎地说,“跟小杨姐姐比,我还差得远哪!她大冬天敲开冰凌,给战士们洗血衣,一洗就是几十件,你怎么就不说了?”

  一提杨雪,郭祥低下头去,不言语了。徐芳也后悔失言。沉了半晌,郭祥才说:“她已经牺牲快两年了……”

  “可不,到今年夏天就两年了。”徐芳也难过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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