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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


  “班里有人说,要不是调皮骡子担任班长,任务早到家了。”

  “咳,怎么能这样看!”郭祥笑着说,“要求任务的人这么多。总要有先有后嘛!再说,这伏击越往后越难打,我早就盘算着,让你挑大头哩!”

  俗话说,话是开心斧。调皮骡子听到这儿,噗哧一声笑了,就像石子投进池水里,脸上漾着欢乐的波纹。

  “咳,连长,”他说,“你干吗不早告我一声儿,弄得我这些天连觉都睡不香!”

  郭样笑了笑。正起身要走,他上前拦住说:“连长,你先等等!我还有话跟你谈呢。”

  郭祥见他的神色很少这样庄重,就重新坐下。掏出烟荷包,递给他一小条纸,一块卷起大喇叭筒来。那调皮骡子涨红着脸,手指头一个劲地抖索着,烟末几乎撒了一半,还没有卷上去。老实说,这位老资格就是在兵团司令面前,也一样谈笑自若,今天这么忸怩,是很少有的。

  郭祥瞅了他一眼,笑着说:“大发,你有话可是说呀!”

  调皮骡子迟疑了半晌,才涨红着脸说:“你们到底对我有什么看法儿?”

  郭祥笑着问:“你怎么问起这个?”

  “我今天就是要了解这个。”调皮骡子固执地说。

  “我以前不是说啦,”郭祥笑着说,“你在战斗方面,吃苦方面都没有说的。”

  “别的方面呢?比如说我的家庭出身方面?”

  “这当然役有问题。谁也知道,你是穷得当当响的贫农。”

  “思想方面呢?”

  “思想方面么,”郭样说,“据我看也有很大进步。”

  “既是这样,”他激动地说,“你们要我的翅膀长到什么时候?”

  郭祥见他十分激动,连忙笑着说:“关于你的入党问题,我们正在准备讨论。”

  “噢,还在准备!”调皮骡子叹了口气,“我跟毛主席干革命这么多年了,到今天还是个非党群众!当然,这主要怨我的思想觉悟太低。可是思想是变的嘛,觉悟就不能提高啦?说实在话,过去我干区小队,最多就看到我们那个县。一说出县,看不见村头上那棵歪脖柳树了,就慌了神了。幸亏了党一步步引导我,打开了我的眼界。后来我又认为,只要打败蒋介石、国民党,革命就算到‘底’了,就可以回家去捋锄把子了。自从政委跟我谈了话,我才知道毛主席说的:夺取全国胜利,这只不过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一出大戏,只演了个头儿。从这时候,我的思想才敞亮了,就像老在小山沟里出,一下子爬到山顶上似的……”

  郭祥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着问:“大发,你过去不是常问,这‘革命到底’的‘底’到底在哪里?现在找到了没有?”

  调皮骡子的脸红了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关于这个问题,我过去确实搞不清楚。这次入朝,我看到朝鲜人民的苦难,就更觉得帝国主义可恨。我就想,光看到自己的国家解放了,看木到帝国主义还在全世界捣乱,怎么能算觉悟高呢?现在我明白了:这个‘底’就是帝国主义统统完蛋,一切反动派在地球上统统消灭,共产主义彻底实现!也许,建设共产主义,我赶不上:可是豁出我这100多斤,给共产主义清除清除障碍,垫垫地基,我还是有用的……连长,我看你们不会不要调皮骡子这样的人吧!?”

  调皮骡子说着,由于过分激动,两颗黄豆一般的大泪珠子,终于克制不住跌落下来。郭祥心里也热辣辣的,攥住他的手说:“大发同志,我承认过去对你的看法有些偏差,对这问题抓得不紧。”

  “算了,”调皮骡子把头一摆,“我不是一定要领导上向我承认错误。你们知道我心里想些什么也就行了。”

  郭祥忽然想起什么,问:“大发,你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没有问题!”调皮骡子愉快地说,“她来了信,说杨大妈的合作社办起来以后,我们村也跟着办起来了。俺娘这会儿吃有吃的,烧有烧的。每天一睁眼,小儿童就把水缸给她挑得满溜溜的。她身子骨弱,社里专门给她派轻活,只要拿着长竹竿吓唬吓唬鸟雀就行了。”说到这儿,调皮骡子满脸是笑地说,“这个社会主义,我以前不知道什么样儿,看起来还就是不简单哪!”

  两个人又欢洽地谈了一阵,最后,郭祥立起身来,郑重地说:“王大发!你把任务好好考虑一下。因为敌人吃亏吃多了,现在打伏击可要特别耐心才行!”

  “这就请领导上放心吧。”调皮骡子笑着说。

  郭祥临到洞口,又回过头笑着说:“王大发,我也给你提个意见:以后说话你少带点刺儿行不?”

  “刺儿有刺儿的用处。”调皮骡子笑着说,“今天,我要是说:‘连长,你有时间没有?咱们谈谈。’你一定会说:‘好好,等我找个时间。’说不定拖到什么时候!你瞧,我刚说了个‘落后班’,你马上就坐了下来。”

  “咳,怪不得人说你是调皮骡子!”郭祥用手点了点他,笑着走了出去。

  正如郭祥所料,现在打伏击是越来越困难了。

  在对面无名山的两侧,各有一道较宽的山沟。右侧那条沟,我们取名为“八号沟”。沟口外有一块小小的高地,上面有三五株挺拔的白杨。这里经常隐伏着小股的敌人,准备打我们的伏击。郭祥计划以反伏击的放式,来歼灭这股敌人。为了提前到达,让调皮骡子这个班认真做好伪装,天色刚交黄昏就提前出发。

  可是,事与愿违,这支七个人组成的小分队,在草丛里忍受着密密的蚊蚋的侵袭,直到凌晨三点多钟,还不见敌人的影子。

  夏日昼长夜短,按实际情况,已经该回去了。但是由于调皮骡子长久没有摊上任务,求战心切,仍然纹丝不动地聚精会神地伏在草丛里。

  终于,副班长李茂——一个个子短小的四川人忍不住了,他从草丛里爬过来,悄声地说:“班长,敌人恐怕不来了吧?”

  “你是不是想回去呀?”调皮骡子瞪着眼说。

  “不,我是说可不可以摸敌人一下子,抓一两个回去也足好的。”

  “这行!”

  调皮骡子本来也有这个想法,就欣然同意。他决定自己带一个组打正面,让李茂带一个组从侧翼绕上去。动作要求“隐蔽迅速”,“抓一把就走”。

  可是李茂的那个小组刚下了小高地,还没有走出多远,轰隆一声巨响,就像落到他们身边一个大炮弹似的,眼瞅着三个人在火光里倒了下去。调皮骡子心想,说是炮弹吧,又没听见炮弹出口声,想必是中了地雷。接着,敌人的照明弹打了起来。调皮骡子见情况不妙,就三脚两步地跑过去,看见李茂和另外两个战士都负了重伤,倒在草丛里。他当机立断,马上命令其余二个战士把伤员的手榴弹解下来,然后背着他们迅速撤退:自己在后而担仟掩护。这时山头上敌人的轻重机枪已经像雨点般地扑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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