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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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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么来的,小杨?”邓军嘿嘿笑着,也伸出手来,但杨雪却不同他握手,一边掏出小手绢擦汗,一边说:“怎么来的?我是一不靠情面,二不靠照顾,光明正大,正南巴北,奉了命令来的。” 邓军望着周仆笑了一笑:“你们看,小杨对我意见蛮大嘞!” “拍你的桌子去吧!”杨雪笑着,半真半假地说,“从今后,什么事我也不找你了!” “你不要逞强!”邓军说,“要不是我们站住了脚跟,怕你现在还来不了嘞!” “哦,这么说,这‘抗美援朝’,叫你们男的包了算了!” 周仆和小玲子、小迷糊在一旁只是笑。 “老邓!我看你有三张嘴也斗不住她。”周仆笑着说,“你这军事指挥员也不判断一下情况,军后勤离这里30里地,人家一大清早跑来了,想必天不亮就动身了。快招呼人家吃饭去吧,恐怕还有别的紧急任务哩!” “什么紧急任务?”杨雪红着脸反问。 “我怎么知道哪!” 人们说说笑笑又回到院子里。这也是一座幽雅的小苹果园,人们围着一个小石桌坐下。小玲子忙着给杨雪打饭,邓军忙着给陆希荣打电话,通知他这个喜讯。 杨雪心里高兴,嘴里反说:“给他打电话干什么?我主要并不是为了看他!” “那主要是为了看谁呢?”周仆笑嘻嘻地问。 “这么多老战友,还有你这老首长,哪个不许看哪!” 饭打来了,杨雪一边吃,一边谈着别后的情况。周仆说:“上次在鸭绿江边,我只顾应付你哭鼻子了,也忘了问杨大妈她老人家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就是情绪不高。”杨雪说。 “为什么?”周仆有些惊奇。 “你想想嘛,周政委,”杨雪说,“你是了解她的,我妈一看不见‘八路’,任干什么也没心思了。她说,我那‘八路’都开到什么地方去了,怎么连信也不打一封?是不是把我这个碜老婆子忘了?她还特别说到你。” “说我什么?” “她说,别人文化低,写信困难;那老周写信也困难吗?他在我这儿的时候,大妈长,大妈短,叫得倒很甜哪!” 周仆的脸色不易察觉地红了一红,赶忙说:“你就没解释几句,工作忙呵!” “不说忙还好;一说忙,我妈那气就更大了。” “好,好,我一定给大妈写信去。” 杨雪吃完饭,已经坐不住了。周仆向邓军哆哆眼说:“还是让人家执行主要任务去吧!” “对对,”邓军笑着说,“我几乎又犯了一个错误。” 人们哄笑起来。杨雪红着脸恫吓说:“你们等着,将来也有我说嘴的时候!” 说着,她站起身来,连跑几步,已经出了园门,向着一营的方向走去。 这杨雪入朝已经好几天了。正如她宣称的那样,她们是奉兵团的命令过江来的。人们没有忘记,志愿军分三路大军渡江的时候,她们为了那不偷快的命令,流下了大量的眼泪。尽管当时的命令,具有显明易见的理由,而且确实是出于对女同志的爱护,但她们却无论如何也“搞不通”。那几天晚上,眼巴巴望着自己的部队前进而滚下眼泪的,绝不止是杨雪一人。被战火照得通红的鸭绿江水为证,全志愿军各军的女战士们,她们洒下的眼泪,就是用几只汽油桶也装不完。这真是中国革命史上最动人的景象之一。这些革命的女战士们,是有着多么忠诚、纯洁而又勇敢的灵魂!她们在平时被认为是狭窄、好计较小事的性格,突然间变得又光辉、又伟大,简直比某些男性更真纯! 尽管这样,但是坐在统帅部的并不是老妈妈,他们决不为既定的决心而动摇。还是在第一次战役胜利之后,部队站稳了脚跟,才宣布了女同志入朝的命令。这一来,女同志的情绪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变,你看她们跳呵,笑呵,唱呵,在鸭绿江里洗呵,涮呵,简直把鸭绿江都要吵翻了。嘿,确实的,女同志们的性格,有一部分是同儿童相近的。 可是在宣布命令以前的十多天里,她们的日子却不是那么容易度过的。她们天天到江边上望着对岸的火光,听对岸传来的炮声,猜测着、议论着战事的进展。尤其是那些有了爱人的女同志,她们一方面担心自己的爱人完不成任务,愿意他们成为英勇无比的杀敌英雄,一方面又担心他们的安全,不愿意他们受到意外的危难。总之,就是这种矛盾心理,既要他们成为英雄,而又活着回来。战争呵,最激烈的战争,与其说是在炮火弥天的战场,不如说是在女人们的心中。 在留驻鸭绿江边的这些日子里,杨雪第一次出现了不眠的夜晚。大军渡江那天,杨雪本来有机会同陆希荣话别,但由于她的整个情绪都集中在要求出国的问题上,竟把这件事情忘了。她含着眼泪在江边站了一个通夜,等天亮转回驻地的时候,她才想起是办了一件多大的憾事! 此外,还有一件事,使她感到特别不安。那是在咸阳临出发的前三天,她怀着慷慨激昂的情绪,正在班上发言,陆希荣来了,同她谈结婚的事情。她当时真是怒不可遏,同他大发了一场脾气,说出了最难听的话。事后想来,她觉得自己的意见还是对的;可是态度再好一点就不行吗?这不会使他感到难受吗?想到这里,她觉得有一点对不起他。想再见面的时候,好好同他解释一下。可是到了鸭绿江边,因为自己一心一意要求出国,竟把这件事情忘在脑后了。现在到哪里去同他解释呢?让他背着这种不愉快的情绪走上陌生的战场,该是多么难受呵! 在过去的战斗中,陆希荣的功臣的称号,和文武全才的声誉,早就在杨雪的脑海里积累了一个英雄的形象。她丝毫没想到并且根本没有去想他是不是能经得起这场新的考验。她更担心的,恰恰相反,倒是他会不会由于过度的轻率招致不必要的损失。有些从前方回来的人,常常有意无意夸大前方战争的激烈程度,尤其是把敌人的飞机,说得厉害得不得了。一天晚上,杨雪就做了一个梦,梦见满天的飞机,乱飞乱撞,就像小时候看到的风雨之前的蜻蜓一般,把陆希荣带的部队压住了。 正在着急的时候,只听有人大喝了一声:“不要怕!”接着站起来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手里拿着一把大扫帚,在天空里一抡,就把那些烂蜻蜓似的飞机,打得纷纷落地。下面掀起一片喝彩声。她仰起头一看,这个巨人正是她的未婚夫在对着她笑呢。可是醒来以后,又不免使她担心,不知道如此激烈的朝鲜战场,自己的未婚夫究竟在怎样度过。 终于传来了第一次战役的胜利,杨雪随着她的伙伴们无限兴奋地来到前方。来到前方,不但没有宽舒对陆希荣的思念,反而更加急迫地想看看他。医院的政委也许是猜到了自己的心情,或者是按一般的人情世故,提出来要他们见一见面。可是她却说:“去看他干什么!才分别了几天哪!”过后,她又为自己这样的回答有些后悔。幸亏陆希荣的团队移防到近处,政委又一次提出了这个问题,她才说:“好吧,既是你们一定要我去,我就只好去一趟吧!”周仆的判断不差,她确实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动身了。 山沟里静悄悄地。杨雪顺着舞童山下的一条山径走得十分轻快,就像那路旁轻盈的山溪似的。她那黑里透红的脸膛不时地浮现着害羞的微笑。仿佛面前的山山水水,都是有情有意地在那儿看她,迎接她,善意地取笑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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