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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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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兵是必要的!肯定是应该的!但是关键是能不能打胜。”他在地板上翻了一个身,又进一步想道,“军队的装备和国家的经济力量,毫无疑问是很重要的,但是革命力量和反革命力量相比,什么时候是处于优势的呢?”想到这里,他眼前又浮现出一幅图画。那是长征结束到达陕北安塞的一天,这时正是夕阳西下,秋风凛冽,举目一望,眼前只不过是一座荒凉的小城,山坡上只有几眼破破烂烂的窑洞。一支历尽艰险的饥饿疲劳的队伍,看到这番景象,也确实感到凄凉。有人就叹口气说:“唉!跑了两万五千里,到了这儿,想不到就是这么几眼破窑洞!” 可是,今天看来,不就是这几眼破窑洞换来了一个崭新的中国?!……他不禁又想起胡宗南进攻延安的日子,那形势也是很严重的。胡宗南的兵力是23万人,而他指挥的兵力却不过2.3万人。那可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了。可是不到一年时间,胡宗南就屁滚尿流滚出了延安。在他身经百战的一生中,无数这样的事实,构成了他牢固不拔的信念:真理的力量无坚不摧!革命的力量,只要它真正代表人民,就可以战胜千险万难! 他,长期的军事生活养成了一个习惯,不管睡得多晚也起得很早;可是今天却未免例外,待他醒来时,已经旭日临窗了。经过一夜的思虑,他心里格外清爽,就像这面承受阳光的窗子一样敞亮。不知怎的,他心里还腾起一种渴望,想找毛主席亲自谈谈,一来看望看望他,二来也倾吐一下自己的心迹。 这样想着,他就从地铺上坐起来穿衣服。警卫员小张推门进来,一看彭总在地下坐着,就皱着眉头说:“你怎么睡到地板上了?” “这里舒服噢!”他摸摸自己的光头,半开玩笑地说。 “舒服?我看还是这大沙发床舒服。” 小张嘟嚷了一句。这小张来这里工作还不到半年,文化程度很低,字识不了几个,但是工作特别认真,为人又很忠实。只是有点认死理,爱同人抬杠,在彭总面前也免不了要嘟嚷几句。彭总因为自己从小受苦,特别疼爱那些贫苦家庭出来的孩子,所以也从不计较。 “也不知道开什么会,风风火火的,这么急!”他一边整理床铺,一边又嘟嚷起来,“弄得什么也没有带,我看洗了衣服换什么!” “什么会?反正是个重要的会哟。”彭总笑着说。 “那当然,要不人家就不给你派飞机了。” 彭总穿好衣服,就推开前门站在阳台上。他朝下一看,人们正是上班时候,车流人潮,好不热闹。两边人行道上,一群群上学的孩子,戴着红领巾跳跳蹦蹦地走着,更使他看得神往。彭总一向喜欢孩子,简直喜欢得有点出奇。可是他自己却没有孩子,后来就把几个侄儿侄女收养起来。这时,他看见街上的孩子,就想起他们来了。 “过两天,把小白兔也接来吧。”他回过头对小张说。 “行。我找饭店再要间房子。” “不好!你怎么能随便要!” “不要,住在哪里?” 彭总转过身,指指地板:“这地方就很好嘛!” “真是……”小张嘟嚷了一句,嘴撅起来了。 “你这个小鬼,”彭总批评道,“在兰州你就不注意关灯!我得跟你屁股后一个一个去关。这得浪费多少小米子呀!” 小张静静地听着,彭总瞥了他一眼,又说:“哼,要是你在家里点灯,就不会这样了!” “司令员,”小张说,“这你就批评错了,我们家从我记事儿就是不点灯的。” 说到这里,彭总也忍不住笑了。 下午,彭总同主席的秘书约好,决定提前到中南海去。因为距离很近,汽车只走了几分钟,便进了中南海的东门。他下了车,沿着一道弯弯曲曲的花墙信步走着。这时正是下午三点钟的样子,斜阳照着碧水,显得分外明净。岸上的垂柳,黄了一半,还绿着一半,长长的柳丝垂到湖水里。那一株株白杨,却满眼黄澄澄的,像挂满了金片一般,只要一阵小风就纷纷飘落下来。再往前走,有一座汉白玉筑成的玉带桥,横卧在秋水之上。桥左岸是伸到湖中的一座小岛,名唤瀛台,桥右岸就是要去的丰泽园了。彭总昨天来得仓促,一切都未曾细看,现在停住脚步,向对岸一望,只见那瀛台修在一座高坡上,层层叠叠的画楼掩映在黄绿相间的树丛之中,看去虽然壮观,只是年久失修,都破旧了。这边丰泽园的大门,也是如此,油漆都剥落得成了暗紫色,看去颇像一座古庙。这一切都说明,一个古老的国家刚刚新生,真是所谓百废待兴。 彭总向两个年轻的哨兵亲切地还了礼,就进了丰泽园的大门。穿过屏风,就是昨天开会的颐年堂了。这个方方正正的大院子,有两大棵多株海棠,叶子稀稀落落地快要掉净,但满树红澄澄的果子,却在阳光里红得耀眼,比春天的花还要可爱。 这时,一位年轻的秘书已经笑嘻嘻地迎了出来,谦恭有礼地说:“主席早就起来了,正在等着您哩!”说过,就引着彭总转过右侧的走廊,向东面一个跨院走去。 这个跨院,门外有八九株高大的古柏,翠森森的,门上挂着一块绿色小匾,上刻“松竹斋”三个字,看去也是很古旧的了。秘书笑着说:“这里以前叫‘松菊书屋’,原是一个藏书的地方,因为离颐年堂近,开会方便,主席也就住在这里。”彭总踏着石阶进了门,院里又是几株参天占柏,还有一株挺拔的古槐,浓荫几乎遮住了半个院子。这院子东厢房是主席办公室,西厢房是书库,北房便是主席的住处了。秘书推开东厢房的门,正要把彭总让进办公室去,只听北房里有人用浓重的湖南乡音亲切地说道:“还是到这里来吧!” 说着,毛主席已经从北房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相当旧的驼色毛衣,披着一件褪了色的灰布制服,脚下是一双圆口布鞋,笑微微地站在台阶上说:“彭老总,你来得好早呵!” 彭总快步赶上去,同毛主席握手,一面笑着说:“主席,你看天都什么时候了?”彭总说着,眯眯眼看了看太阳。 “可是对于我,这已经是大早晨了。”毛主席笑着说,“你知道,我这个坏习惯已经有很多年了。” 说着,他那高大而微驼的身躯微微地弯了一弯,把彭总让进屋里。 彭总在沙发上坐下,四下一望,靠着墙壁都是书橱书架,摆得满满的全是书。里间屋是卧室,床头前也摆了几个大书架,那些发黄的线装书上,还插着不少小白条子。一张硬板木床上,各色封面的书籍竟占了半床,床头上搁着两盏蒙着布罩的高大台灯,屋里除了两张桌子,几只沙发,惟一的奢侈品,就是墙角里的那台落地式收音机了。 彭总望了望主席的面容,那头浓密的黑发在额头上还是齐崭崭的,白发并不多,只是比以前略显消瘦了些;他的神态仍像素常那样风雅安详,但认真看去,却又似乎掩盖着一些过度的思虑、疲劳甚至不安的东西。彭总问:“怎么样,你还睡得好吧?” “不是睡不好,是想睡不能睡!”他微笑着说,“昨天晚上会一散,就来了两个忧国忧民之士,决心要来说服我。最后我讲,好吧,高岗同志,林彪同志,你们都是为党为国,有意见讲出来就好。你们的意见我一定考虑,我的意见是不是请你们也考虑考虑。他们走了不久,也就大天亮了。” “他们在会上不是都讲了嘛!” “讲是讲了,不过又搞来了不少材料。”毛主席接着说,“我们的林彪同志讲,美国一个军就有各种炮1500门,我们一个军才36门,太可怜了;坦克更不用说。他还讲,在没有制空权的情况下,如果没有三四倍于敌人的炮兵和装甲兵,对敌人是根本顶不住的。老天爷,这可难了,什么时候我才能比敌人的大炮、坦克多三四倍呢?他们还要我一定考虑到一切后果。我看就是剩下一句话他们没讲,就是说,如果贸然出兵,我毛泽东将会成为千古罪人……” 由于最后这句话分量很重,彭总端在手里的茶杯忽然停住。室内一时沉静下来。停了半晌,彭总才轻轻地将茶杯放在茶几上。 这时,毛主席从烟盒里取出两支“中华牌”的香烟,递了一支过来,一面笑着说:“彭老总,你是不远千里而来,不知道考虑得怎么样了?是不是也来说服我了?……当然,多摆一些困难也没有什么,总是考虑得周密一点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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