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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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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勉平躺床上,如果这一刻她死了,她将非常不甘心,目前等于她人生最坏的状态。她对祖说:“我想睡了,你要走还是留下来陪我?”祖不喜欢旅馆,还有他母亲站在他后面。 “我等会儿走。” 祖的脸浮在她的脸上方三寸,晨勉闭着眼说:“丹尼,你在哪里?” 祖的脸埋下,他的唇及鼻尖冰凉的,但是晨勉有一种热的感觉,将她浮升向他迎去。 “难道我飞过半个地球,来跟你温存?”晨勉睁开眼睛,好陌生的空间,只有一种功能的地方。现在,窗外雪天的反光让她觉得燥热。 “完全没有道理。”晨勉快被对祖的母亲的恨意淹没。她伸手抱住祖,仍然没有柔软的情绪。是祖使她软化的,现在,祖使她尖硬。她甚至听到雪崩的声音。祖的母亲所筑的冰雕城堡。 晨勉问祖:“你听到什么?” 祖:“你来了。”翻越雪乡,祖在低处与她会合一起攀爬冰脊。祖以惊人的体力与意志贯穿北极,带领晨勉望到南极星。在那个世界里,他们的身体最热。 “我看到光了。”晨勉听到雪花落在树间的声音。像她对祖的爱一样那么没有份量。没有份量到像尚未开始。彷佛他们什么没也做,她的身体绝不同意。 晨勉决定去找祖的母亲。祖并没有反对。 这次见面,没有经过刻意安排,祖的母亲在自己家里,显得软弱多了。她以为晨勉来与晨安会合,晨勉家的人都败在她面前,这点,使她骄傲。 晨勉一句话都不想占上锋,她将祖的父亲死亡纪录复印件递给祖的母亲。祖立刻被支开。 “你要什么?”祖的母亲比晨勉想象坚强。原本就应该那么坚强吧?坚强达到残忍。 “放弃威胁祖和他弟弟。” “你看到的,我什么都没有。”祖的母亲异常平静。 “你没有你自己想象的那么可怜。” 祖的母亲露出微笑:“你在为你弟弟报仇吗?”那笑,丝毫不觉得轻松。 “他只是暂时受挫而已称不上仇,你才真正被人伤害了。” “你会得到报应的。”祖的母亲平声诅咒道:“你不要你这个人生,但是我要!你摆脱不掉你的命运的!” 晨勉又听到那“三句预言”之一,但完全相反的语意,祖的母亲诬陷她否定生命。晨勉站起身:“你放心,你没有机会的。” 晨勉离开时,祖的母亲在她背后说:“事实上你根本不敢把祖的父亲死讯告诉祖。” “不妨试试看。如果有那么一天,在他们两弟兄心中,你将什么也不是!”是祖的母亲的仇恨令晨勉达到心狠终线。 当天晚上,祖留在晨勉房间,他母亲放他一天假。祖一旦松弛神经,对身体机敏的警戒整个解除,使他恢复弹性。晨勉觉得人真可怜。为亲情付出重大代价,真的比付出在爱情上值得吗? 那一天晚上,晨勉真正明白冷的滋味,一种真空,冰原上独行。什么叫做冻结,她得到一个失心的情感。她已经得到报应。她重视的是得到报应以后的处置,而不是报应未出现前。 祖的心灵开放,使他身体热情异常,他有发挥不完的爱,他来不及叙旧,来不及道别,带着使命而来,把一生倾泻给她,他们重逢充满永诀。 祖失去了最让晨勉醉心的细节能力。晨勉是哭着接受这一切。是什么因素,祖改变了自己的磁场。 祖问她:“怎么了?” 晨勉摇头:“你只要记住,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你不再见我了吗?” “如果你愿意见我,我们才有可能见面。”就在这时,晨勉听见冰雪相撞的声音彷佛道别,天地正在破裂,微渺的人唯有以肉身抵抗,保持精神的冰洁。一切太残忍。 第三天,祖留下,晨勉回台北,约好祖到旅馆送她去机场,祖又没来,这是祖第二次失约。 晨勉在机场打的电话,录音机里留了话给她,祖的母亲自杀送医。台北突然变成一个远不可及的城市。 当她回到台北,等着她的,是一个更残忍的消息,晨安没有原因的在住处猝死。一切静止下来。 晨勉强打精神陪伴她母亲,她父亲懊悔没有适时对晨安援手,等于孤立他,她母亲一直说:“晨安不应该独居的,有人推醒他就没事了。”死亡有它自己的解说。 晨勉知道,晨安为自愿使生命消逝,他潜藏这份能力,那对一个碎心的人多么容易。一切来不及了。 “晨安,这样值得吗?你又得到什么吗?”晨勉为晨安作诵经法会,晨安为他自己所作的,跟死亡比起来,显得微不足道。晨安如果有知,生命将为他所作的努力而哭泣。 在埋葬晨安那天,晨勉对多友说:“你还愿意跟我作爱吗?”悲哀像浪头,下次必将击倒她。一遍又一遍,她心底念着:“丹尼,丹尼,丹尼……” 多友的爱未来将无法取代,已经还原他最初的爱。多友即将离开台北。冯峄大陆的生意暂告一段落,他正在赶回台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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