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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晨勉感觉软弱,同性恋都不能打倒她的问题,现在打倒了:“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非得如此做。我意识到自己一天天老去,不再吸引男人。我真不甘心这一生什么都没做就完了,我是女人,我有我不同于别人的需要;为了这两兄弟,我被出卖、隔离,你知道吗?我到现在最想做的事是跟男人上床!拥有沟通的完全感,祖的父亲、继父全部没有这种能力。但是我还有儿子,他们有这个能力!”

  晨勉愿意现在就去找个男人让他跟Jean上床;但是她听得出来,Jean说的男人就是祖两弟兄。这已经病得很深很重了。祖错了,他不该带他母亲回来医病,医好了,她又将精神奕奕重新折磨他们。他应该带她直接下地狱火山。她不是病人,她是有病的恶魔,她主宰自己的创造能力。

  晨勉倒了两杯酒,一杯敬祖的母亲:“祝你早日找到男人!”她说:“真的,我是由衷的。”

  晨勉一口干尽,留下大半瓶酒快步冲出病房,祖正好迎面而来,晨勉仍向门外走,祖随她到了会客室,晨勉无声地泪流不止,她以身体、全心全意凝视祖,哀求般说:“我们现在就去作爱好吗?”她想:你闻得到我的红酒味吗?

  祖握住晨勉手心立刻向大楼外头走,一路无言地上了车,开车经过整个市区,没有记忆,没有过去,没有包袱。他的表情,比开始人生的第一步更郑重。他让晨勉清楚意识到,无论她经历什么,她并没有失去一毫米;她将获得他。然而光是祖对他母亲严密的照顾,晨勉知道,那张接近满分成绩单是祖做了许多功课得到的,他不可能放弃。她无言以对;这些疯子,已经毁掉丈夫、家庭、青春、生活、自己的一生,还要算计儿子的!他们难道没有一点良心吗?晨安说得对,这些单细胞动物充满动物性。

  “祖,你这样一直付出是没有价值的!”晨勉满眼是泪,内心深处悲哀地告诉祖。

  车子停在祖住处楼下,祖不喜欢旅馆,他们因此没有机会到旅馆作爱;虽然晨勉喜欢,她向来喜欢单一功能的空间──旅馆、餐厅、酒店……在单一功能的空间作爱使她专心。祖的住处简单,对集中注意力足以起作用。她不知道为什么每进入祖的房间就不由自主重复一次这套想法,激发出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感。祖立刻就熟悉了这房间里他们建立的记忆。

  “你还会作吗?”晨勉问。

  “我不知道。是你教会我的,我们怎么开始。”

  晨勉将窗帘拉开。外面的光层次分明,远方最暗,贴近窗户则是一大片欢愉的阳光。

  “人的身体活动像植物也有趋旋旋光性;睡觉的时候才需要拉上窗帘。”晨勉无一点妆及饰物的脸庞洁净如一具裸体;褐色瞳孔吸饱了光、产生静电,使周围温暖起来、活动起来。

  他们以头一次拥抱、轻轻抚摸身体表面那样小心;但是他们生命深处发出回声:用力爱他,照自己的意思去作。这声音震得他们不由拥抱更紧,以更大的力拭擦生命。

  在作爱的过程里,没有比寻找作爱的记忆更值得探险,晨勉记得每一次和祖作爱的细节,但每一次她都感觉是第一次和祖作,甚至是这身体的第一次。她当然知道原因,因为他们身体碰在一起,所创造的思考及语言,是她及所有另外两个身体从未解读,如一种消失的文化。

  晨勉甚至觉得自己没有血液、心脏一切都停止了,只有皮肤在呼吸,感受空间、气味、声音、冷热、思念,细微如光纤,承载量却如此重──彼此的一生。进入对方的血管,探勘地形,如此敏锐。

  祖的声音听起来像第一次尝试:

  “你准备好了吗?”

  “去哪里?”

  “你告诉我。晨勉,跟我一起去好吗?”

  “你知道我无法拒绝你的!”晨勉说不出话,语言的能力似乎离开了她,有一道声音进入她身体:“祖,你在哪里?”

  “晨勉,你的身体为什么好凉?”祖整个包围她。

  “别管我的身体。祖,你在哪里?”

  晨勉觉得十分衰弱,想哭。祖的温柔,使她更加无力。她现在自己一个人哪里也去不成;要寻找热源,他们必须一起。幸好他们终于在一起了。晨勉似乎看见日出。

  霞光趴在窗口招呼他们,露出整张脸孔,温和恬静。悠忽光影沾在她睫毛页,晨勉睁开双眼:“天亮了吗?”

  “晨勉,你知道,跟你作爱最让我着迷的是你专心投注又有想象力,如一个人雌雄同体,吸引男人也吸引女人。”

  晨勉也忍不住笑了,是啊!作爱使她完全失去了时间感。有时候好长一段时间像一会儿;有时候几秒钟像一辈子。

  还是上午,是阳光升高由千万片叶间洒下,营造出日出的效果。冬天早晨的太阳光其实往往带有黄昏的味道。然而祖住处的树木改变了光的生态。

  “改变了我的性历史。”晨勉说。

  祖深深叹口气:“晨勉,我妈对你说了什么?”

  “一种改变不了的人。”晨勉不会对祖透露任何事的,她说:“重复吧!重复她和你们的历史。祖,你打算怎么做?”

  “为她做全身健康检查及心理治疗。她早该开始心理治疗的,现在要找病源困难多了。”祖比起医院自在多了:“你听她讲话,觉得她问题在哪里?”

  晨勉无言地注视祖:“她疯了,你不知道吗?”祖异于常人的感应能力在他母亲身上完全失灵。

  晨勉微笑:“我记得你说过她喜欢表演。你需不需要让她知道你明白她喜欢表演这点?”

  “那会不会使她的世界垮掉?那样是不是等于揭穿她?”

  “真相有什么不好?”晨勉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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