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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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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那一套算什么哩,我们比你还恼火!连长让我们班扔掉了四个背包,还让我把‘臂章’扯碎扔了。我愿意舍命也舍不得我的‘臂章’,可是命令如山倒呀!我们班里那个陕北战士才说的怪:‘毛主席还没过黄河,我们这帮扛枪的人,倒先要过黄河。我死也死到陕甘宁边区!’瞧瞧。这样折腾下去,兵怎么带呢?” “亏你们还是老战士,连这点问题都识不透。周连长在装神卖鬼哩。我心里才有底!” 周大勇靠在窑门边的土墙上,听了最后那个战士说话的口气,暗暗吃了一惊:“要是敌人也看破我们的用意,那就糟透咯!”他正要进窑洞,去跟战士们一块烤衣服,通讯班班长跑来报告:“六连副指导员找你。” 周大勇说:“要他到左边这个窑洞来。慢走!你派几个通讯员到山沟里去找老乡,就说咱们部队回来了。告诉通讯员们,谁要尖声怪叫惊动了老乡,我可不会饶他!” 六连副指导员卫刚,一脚踏进窑门,喊:“嘿,捞住了!” 他满身泥巴,帽檐滴水,皮带上别着扳起机头的驳壳枪。卫刚说:“我们放警戒回来,跟游击队的同志们一道,消灭了敌人一个便衣侦察队。敌人鬼得很:赶上毛驴,驮上草料、粮食,你要盘问,他们就说:‘给八路军送粮草哩!’装蒜也装不像。大勇,敌人是消灭了,粮食却搬回来了。你出去看吧,看了准高兴!”卫刚眼睛喷发着热情,乐得直跳蹦。周大勇脑子一转,想:“敌人在尽力摸我们的情况哩!这消息要立刻向王团长报告。”他又拍着卫刚的脊背说:“嗬,你干得真利索!游击队的同志们呢?” “在外面搬粮食哩。” 周大勇喊:“通讯员,要五连派一个班去搬粮食,请游击队的同志们上来烤衣服。快!” 卫刚,一来打了胜仗,二来受到周大勇的夸奖,心眼笑开了,高兴得坐不稳。他脱了上身的衣服,抡着胳膊来回蹦跶着取暖。他说:“执行这一次‘背敌人’的任务,我就少活五年。太费心思了!咱们主力部队大约正攻打蟠龙镇哩,那才是兵对兵,将对将,干起来特别痛快!” 周大勇说:“太费心思了?只有头脑简单的人,才光靠一身气力打仗哩!”他看看卫刚那高大强壮的体格、又宽又厚实的胸脯,就觉得卫刚强壮的体格很像自己。他寻思:两三年以前,自己的性情跟卫刚的性情一模一样,也是那么冒腾腾、气刚刚的。周大勇从心眼里喜欢起卫刚了。同时,他也从卫刚的样子想起了团参谋长卫毅。他说:“卫刚,你简直跟你哥一样高大、有劲!” 卫刚说:“一个娘养的又能差了多少!”接着又不耐烦地摇头:“别提他。我哥是参谋长,大干部,和我没关系!” 周大勇又好笑又奇怪,他瞧着卫刚那孩子式的纯真模样,说:“你对你哥意见蛮大咯!” 卫刚说:“说来,气得我肚子咕咕叫。我哥在羊马河战斗中负伤,我跑了三十多里到医院看他。刚开头,我们还谈得很亲热,可是没谈上十句话就崩了。我说,你在医院多住几天,好好歇息调养。他给了我一头子,说什么他是来战斗的,不是压床铺的。我真气死了!” 周大勇看卫刚气呼呼的样子,失笑了。他正要说什么,突然听见门外有人大声喊:“周连长,周连长!” 周大勇闪出窑门,就跟一个人碰了个面对面。这人,三十开外,大高个儿,头上绑块白毛巾,背着挂包、盒子枪。他浑身是泥,大概没有少跌跤。 周大勇把这人仔细打量了一阵,猛地扳住他的肩膀,说: “这不是李区长?你也耍起枪杆子咯?记得吗?青化砭战斗的时光,你带担架队,我见过你一面。” 李玉山一只脚踏在炕沿上,用毛巾擦脸上的雨水,说: “好大的雨哟!周连长,啊,就叫你大勇吧。一回生二回熟,见一面就算老朋友。大勇,我在青化砭跟你拉罢话,倒有月数时日没见面啦!大勇,如今我不是区长了,我当了游击队队长,领了一帮两头齐的小伙子,满山乱蹦呢!说正经的,刚才搞到的那几口袋小米,算部队的呢,还是算游击队的呢?要算部队的,那每袋小米你得给我一板盒子枪子弹。” 周大勇说:“老李,怎么分起你我啦,反正煮肉烂在锅里!” 李玉山照周大勇胸前猛地打了一拳,说:“跟你说笑哩,我们就是来给部队搞粮食的。大勇,群众们听说敌人来了,就把衣服、粮食、家具,都坚壁起来了,到处精光,像扫帚扫过的一样。要不是咱们今天搞到这几口袋小米,你们的行军锅就要挂起来当钟敲哩!” 三 敌人主力部队从蟠龙镇一带北上以后,我军主力部队就靠近到蟠龙镇周围地区。 四月的后十天,白天黑夜都下着雨。山野间,雾气腾的。天,越来越低,快压到人头上了。战士们上山下沟滑得连跌带滚;蹲在那潮湿的破窑洞里,出气也不舒坦。这样的天气该会把战士们憋得发慌吧!不,战士们倒乐和得不行。他们把这天气看作是胜利的预兆,立功的好机会。因为在西北战场上,每次打仗一定下雨。什么原因?也许是战争中常碰到的凑巧事吧! 这几天,战士们整天忙着作战斗准备:做梯子,捆炸药,擦枪,开会研究打敌人的办法。排以上的干部,每天都顶着雨,踩着泥浆,再三再四地看蟠龙镇的地形和研究敌人构筑的工事。 五月开头的一天,旅长陈兴允正带领干部们看地形,突然接到通知,要他立刻到野战军司令部去。 今天一早,人民解放军副总司令,西北野战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彭德怀将军,冒着雨在蟠龙镇周围的山头上观察了敌人的主要阵地以后,回到野战军司令部。 彭总住在一家老乡的窑洞里。窑洞的门窗都让敌人烧掉了。进了窑洞,右首有一片门板支起的一张床。床上放着很简单的铺盖。窑后头的墙上挂满作战地图。 野战军司令部通知:下午召开旅以上的干部会议。可是旅长陈兴允奉彭总指示,上午十点钟就赶来了。因为陈兴允的那个旅,是担任主攻蟠龙镇制高点——积玉峁这重要任务的。 陈兴允走到彭总住的窑洞门口,把帽子上的水拧了拧又戴上,喊了声:“报告!”窑里没有回答声。 “警卫员不是说彭总回来了吗?”陈兴允想。他正要转身问院子里站的参谋人员,突然义听到彭总住的窑洞里有说话声:“这里敲他一下……这里……哦,这就对啦……”陈兴允伸头往窑里看,原来彭总正在那里凝神专注地思考什么。 彭总坐在火堆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他的衣服透湿,身边的柴火堆上放一顶军帽,帽檐上流下点点的水滴。他仰起头,微闭着眼,两手抱住膝盖,肩膀左右微微摇动。 “报告!”陈兴允轻轻地走进窑洞,低声喊。 “哦,你来咯!把湿衣服脱掉。”彭总走到床边,提起一件破旧的棉衣,说:“披上。” 彭总,中等以上的身材,普通工人的脸相,两道又粗又黑的浓眉下一对不大的眼睛闪着严肃刚毅的光芒。这位天才的军事家像普通劳动人民一样质朴、淳厚。他和陈兴允谈了几句话以后,又注视作战地图,扳住指头在计算什么。有时,他来回轻轻地踱着步子。看来,他总是全副精力都贯注在某一点上,冷静地深思着。 我们部队接连打了几次胜仗,把敌人进攻延安时光的那股凶劲挫下去了。现在又把敌人主力部队指挥着向绥德地区爬去了;拿下蟠龙镇这孤立据点,他一定也心里有数。可是陈兴允明显地感觉到:彭总不光没有兴奋情绪,反而更谨慎,更沉入深思。 彭总让陈旅长走到地图边,要他看其他战场敌我态势以及敌人在陕北的分布情况和动向。有时候,他回头看陈兴允的眼睛,仿佛在观察:“他是否懂了这一切呢?” 陈兴允觉得彭总那严肃深沉的眼光,直射到人心里。在这样眼光下,软弱、犹豫、自私都无法隐藏,正像眼睛里不能有针尖大的灰尘一样。 彭总沉静地站在地图面前,使人感到一种巨大的精神力量。他并不使你感到冷淡,相反的,这是耐心的启发、等待和父兄般的关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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