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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世界语读本


  《世界语读本》是冯省三君所编的。他起手编著的时候,我答应给他做一篇序,现在这部书将由商务印书馆刊行了,于是我也不得不赶紧来做。但是我是不会做切题的文字的,想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就我所知道的事情,关于编者这个人略讲几句,因为他颇为人们所误会,——虽然世界语也未尝不为中国人所误会,本来也还需要说明。

  我初次看见省三是在去年四月,当时在北京的世界语朋友在北大第二院开会,商议组织世界语学会的事。省三是爱罗先珂君在中国所教成的三个学生之一,很热心于世界语运动,发言最多,非常率直而且粗鲁,在初听的人或者没有很好的印象。但是后来因为学会事务以及来访爱罗君的机会,我常会见着他,觉得渐渐的有点理解,知道他是一个大孩子,他因此常要得罪人,但我以为可爱的地方也就在这里。这是我个人的观察,或者也还不十分谬误。

  省三虽然现在自称京兆人,但实在是山东人,据他说家里是务农的,父亲却读过经书,是个道学家,而且又在五岁时替他订了婚,所以他跑了出来,在北京苦学。他陆续做过各种访员,其间还在饭店里管过账,——后来人家便拿来做破坏他恋爱的资料。他在北大预科法文班,去年应当毕业,但是因为付不出学费,所以试验册上没有他的分数。十月新学年开始后,他照常去听讲,有一天来同我商量想请愿补试,我也答应他去代访教务长。到了第二天遇着“讲义风潮”,不曾访得;随后再往学校,省三却已为了这事件而除名了。这在我听了也是意外的事,因为虽然知道他容易闯祸,却不相信会去做这些事的主谋。

  当日第三时他还在第三层楼听张凤举先生讲英文戏曲,下课后去探询楼下的喧扰,也就加入在内,后来真主谋者都溜走了,只剩了他在那里代表这群乌合之众,其结果便做了群众的罪羊。在学校方面大约也只能这样的办,但那些主谋的人躲的无影无踪,睁着眼看别人去做牺牲,实在很可慨叹的;到了今日这件事已成陈迹,他们也都将毕业荣进了,本来不必旧事重提,但是我总觉得不能忘记,因为虽然未必因此增加省三的价值,却总足以估定人们的没价值了。省三曾问我对于他的批评如何,我答说他的人太好,——这也是一个很大的缺点,——太相信性善之说,对于人们缺少防备。虽然这不是Esperantisto(世界语学者)所应主张的,但仍不失为很是确实的话罢。

  省三虽专学法文,但我猜想他法文的程度未必有世界语那样高,他的热心于世界语实在是很可佩服的。去年世界语学会开办两级暑假讲习班,他都非常出力,今年又在几个学校教授,所以他编这本书颇是适宜,因为有过好些经验;其次,他很有点趣味性,这也是一种特色。他的言行很是率直,或者近于粗鲁,但有地方又很细腻熨帖,这是在他的稿件上可以看出来的:他所写的字比印刷还要整齐,头字星点符号等也多加上藻饰,就是写信也是如此。

  这些稚气在他似乎不很相称,仔细想来却很有道理,因为这样的趣味也正是小孩子所应有的,不过大多数的人都汩没了罢了。省三独能保存他住,应用在编书上面,使读本的内容丰富而有趣味,学了不但知道世界语,还可养成读书的兴趣,这实在是一件不可看轻的好处。最后还想略一提及“世界语主义”(Esperantismo)。现在大家知道有世界语,却很少有人知道世界语里含有一种主义;世界语不单是一种人为的言语,供各国人办外交做买卖之用,乃是世界主义(能实现与否是别一问题)的出产物,离开了这主义,世界语便是一个无生命的木偶了。

  中国提倡世界语,却少有人了解他的精神。这读本特别注意于此,把创始者的意思揭在卷头,本文中又处处留意,务求不背他的原旨,可以说是一部真的世界语的书。这册书里或者也还有许多缺点,但我总望他的一种风趣能够把他掩护过去,正如他能掩护人的缺点一样。

  一九二三年五月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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