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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的回忆


  小说我在小时候实在看了不少,虽则经书读得不多。本来看小说或者也不能算多,不过与经书比较起来,便显得要多出几倍,而且我的国文读通差不多全靠了看小说,经书实在并没有给了什么帮助,所以我对于耽读小说的事正是非感谢不可的。十三经之中,自从叠起书包,作揖出了书房门之后,只有《诗经》,《论语》,《孟子》,《礼记》,《尔雅》,(这还是因了郝懿行的《义疏》的关系,)曾经翻阅过一两遍,别的便都久已束之高阁,至于内容也已全部还给了先生了。

  小说原是中外古今好坏都有,种类杂乱得很,现在想起来,无论是什么,总带有多少好感,因为这是当初自己要看而看的,有如小孩手头有了几文钱,跑去买了些粽子糖炒豆,花生米之属,东西虽粗,却吃得滋滋有味,与大人们揪住耳朵硬灌下去的汤药不同,即使那些药不无一点效用,(这里姑且这么说,)后来也总不会再想去吃的。关于这些小说,头绪太纷繁了,现在只就民国以前的记忆来说,一则事情较为简单,二则可以不包括新文学在内,省得说及时要得罪作者,—他们的著作,我读到的就难免要乱说,不曾读到又似乎有点渺视,都不是办法,现在有这时间的限制,这种困难当然可以免除了。

  我学国文,能够看书及略写文字,都是从看小说得来,这种经验大约也颇普通,前清嘉庆的人郑守庭的《燕窗闲话》中有着相似的纪录,其一节云:

  “予少时读书易于解悟,乃自旁门入。忆十岁随祖母祝寿于西乡顾宅,阴雨兼旬,几上有《列国志》一部,翻阅之,仅解数语,阅三四本解者渐多,复从头翻阅,解者大半。归家后即借说部之易解者阅之,解有八九。除夕侍祖母守岁,竟夕阅《封神传》半部,《三国志》半部,所有细评无暇详览也。后读《左传》,其事迹可知,但于字句有不明者,讲解时尽心谛听,由是阅他书益易解矣。”

  我十岁时候正在本家的一个文童那里读《大学》,开始看小说还一直在后,大抵在两三年之后吧,但记得清楚的是十五岁时在看《阅微草堂笔记》。我的经验大概可以这样总结的说,由《镜花缘》,《儒林外史》,《西游记》,《水浒传》等渐至《三国演义》,转到《聊斋志异》,这是从白话转入文言的径路,教我懂文言,并略知文言的趣味者,实在是这《聊斋》,并非什么经书或是古文读本。

  《聊斋志异》之后,自然是那些《夜谈随录》,《淞隐漫录》等的假《聊斋》,一变而转入《阅微草堂笔记》,这样,旧派文言小说的两派都已入门,便自然而然的跑到唐代丛书里边去了。这里说的很简单轻便,事实上自然也要自有主宰,能够“得鱼忘筌”,乃能通过小说的阵地,获得些语文以及人事上的知识,而不至长久迷困在里面。现在说是回忆,也并不是追述故事,单只就比较记得的几种小说略为谈谈,也只是一点儿意见和印象,读者若是要看客观的批评的话,那只可请去求之于文学史中了。

  首先要说的自然是《三国演义》。这并不是我最先看的,也不是最好的小说,它之所以重要是由于影响之大,而这影响又多是不良的。关于这书,我近时说过一节话,可以就抄在这里。“前几时借《三国演义》,重看一遍。从前还是在小时候看过的,现在觉得印象很不相同,真有点奇怪它的好处是在那里,这些年中意见有些变动,第一对于关羽,不但是伏魔大帝妖异的话,就是汉寿亭侯的忠义,也都怀疑了,觉得他不过是帮会里的一个英雄,其影响及于后代的只是桃园结义这一件事罢了。

  刘玄德我并不以为他一定应该做皇帝,无论中山靖王谱系的真伪如何,中国古来的皇帝本来谁都可以做的,并非必须姓刘的才行,以人物论实在也还不及孙曹,只是比曹瞒少杀人,这是他唯一的长处。诸葛孔明我也看不出他好在什么地方,《演义》里的那一套诡计,才比得《水浒》的吴学究,若说读书人所称道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又可惜那《后出师表》是后人假造,我们要成人之美,或者承认他治蜀之遗爱可能多有,不过这些在《演义》里没有说及。

  掩卷以后仔细回想,这书里的人物有谁值得佩服,很不容易说出来,末了终于只记起了一个孔融,他的故事在书里是没有什么,但这确是一个杰出的人,从前所见木板《三国演义》的绣像中,孔北海头上好像戴了一顶披肩帽,侧面画着,飘飘的长须吹在一边,这个样子也还不错。他是被曹瞒所杀的一人,我对于曹的这一点正是极不以为然的。”

  其次讲到《水浒》,这部书比《三国》要有意思得多了。民国以后,我还看过几遍,其一是日本铜板小本,其二是有胡适之考证的新标点本,其三是刘半农影印的贯华堂评本,看时仍觉有趣味。《水浒》的人物中间,我始终最喜欢鲁智深,他是一个纯乎赤子之心的人,一生好打不平,都是事不干己的,对于女人毫无兴趣,却为了她们一再闹出事来,到处闯祸,而很少杀人,算来只有郑屠一人,也是因为他自己禁不起而打死的。

  这在《水浒》作者意中,不管他是否施耐庵,大概也是理想的人物之一吧。李逵我却不喜欢,虽然与宋江对比的时候也觉得痛快,他就只是好胡乱杀人,如江州救宋江时,不寻官兵厮杀,却只向人多处砍过去,可以说正是一只野猫,只有以兽道论是对的吧。—设计赚朱仝上山的那时,李逵在林子里杀了小衙内,把他梳着双丫角的头劈作两半,这件事我是始终觉得不能饶恕的。武松与石秀都是可怕的人,两人自然也分个上下,武松的可怕是煞辣,而石秀则是凶险,可怕以至可憎了。武松杀嫂以及飞云楼的一场,都是为报仇,石秀的逼杨雄杀潘巧云,为的要自己表白,完全是假公济私,这些情形向来都瞒不过看官们的眼,本来可以不必赘说。

  但是可以注意的是,前头武松杀了亲嫂,后面石秀又杀盟嫂,据金圣叹说来,固然可以说是由于作者故意要显他的手段,写出同而不同的两个场面来,可是事实上根本相同的则是两处都惨杀女人,在这上面作者似乎无意中露出了一点羊脚,即是他的女人憎恶的程度。《水浒》中杀人的事情也不少,而写杀潘金莲杀潘巧云迎儿处却是特别细致残忍,或有点欣赏的意思,在这里又显出淫虐狂的痕迹来了。

  十多年前,莫须有先生在报上写过小文章,对于《水浒》的憎女家态度很加非难,所以上边的意见也可以说是起源于他的。语云,饱暖思淫欲,似应续之曰,淫欲思暴虐。一夫多妻的东方古国,最容易有此变态,在文艺上都会得显示出来,上边所说只是最明显的一例罢了。

  《封神传》,《西游记》,《镜花缘》,我把这三部书归在一起,或者有人以为不伦不类,不过我的这样排列法是有理由的。本来《封神传》是《东周列国》之流,大概从《武王伐纣书》转变出来的,原是历史演义,却着重在使役鬼神这一点上敷衍成那么一部怪书,见神见鬼的那么说怪话的书大约是无出其右的了。《西游记》因为是记唐僧取经的事,有人以为隐藏着什么教理,(却又说是道教的,“先生每”

  又何苦来要借和尚的光呢!)这里我不想讨论,虽然我自己原是不相信的,我只觉得它写孙行者和妖精的变化百出,很是好玩,与《封神》也是一类。《镜花缘》前后实在是两部分,那些考女状元等等的女权说或者也有意义,我所喜欢的乃是那前半,即唐敖多九公漂洋的故事。这三种小说的性质如何不同且不管它,我只合在一处,在古来缺少童话的中国当作这一类的作品看,亦是慰情胜无的事情。

  《封神传》乡下人称为“纣鹿台”,虽然差不多已成为荒唐无稽的代名词,但是姜太公神位在此的红纸到处贴着,他手执杏黄旗骑着四不相的模样也是永久活在人的空想里,因为一切幻术都是童话世界的应有的陈设,缺少了便要感觉贫乏的。它的缺点只是没有个性,近似,单调,不过这也是童话或民话的特征,它每一则大抵都只是用了若干形式凑拼而成的,有如七巧图一般,摆得好的虽然也可以很好。孙猴子的描写要好得多了,虽则猪八戒或者也不在他之下,其他的精怪则和阐截两教之神道差不多,也正是童话剧中的木头人而已,不过作者有许多地方都很用些幽默,所以更显示得有意思。

  儿童与老百姓是颇有幽默感的,所以好的童话和民话都含有滑稽趣味。我的祖父常喜欢讲,孙行者有一回战败逃走无处躲藏,只得摇身一变,变成一座古庙,剩下一根尾巴,苦于无处安顿,只好权作旗杆,放在后面。妖怪赶来一看,庙倒是不错,但是一根旗竿竖在庙背后,这种庙宇世上少有,一定是孙猴变的,于是终被看破了。这件故事看似寻常,却实在是儿童的想头,小孩听了一定要高兴发笑的,这便是价值的所在。几年前写过一篇五言十二韵,上去声通押的“诗”,是说《西游记》的,现在附录于下,作为补充的资料。

  “儿时读《西游》,最喜孙行者。此猴有本领,言动近儒雅。变化无穷尽,童心最歆讶。亦有猪八戒,妙处在粗野。偷懒说谎话,时被师兄骂。却复近自然,读过亦难舍。虽是上西天,一路尽作耍,只苦老和尚,落难无假借。却令小读者,展卷忘昼夜。著书赠后人,于兹见真价。即使谈玄理,亦应如此写。买椟而还珠,一样致感谢。”

  《镜花缘》的海外冒险部分,利用《山海经》《神异》《十洲》等的材料,在中国小说家可以说是唯一的尝试,虽然奇怪比不上水手辛八的《航海述奇》,(《天方夜谈》中的一篇有名故事,民国前有单行译本,即用这个名字,)但也是在无鸟树林里的蝙蝠,值得称赏,君子国白民国女人国的记事,富于诙谐与讽刺,即使比较英国的《格里佛游记》,不免如见大巫,却也总是个小巫,可以说是具体而微的一种杰作了。

  这三部书我觉得它都好,虽则已有多年不看,不过我至今还是如此想,这里可以有一个证明。还是在当学生的时代,得到了一本无编译者姓名的英文选本《天方夜谈》,如今事隔多年,又得了英国理查白顿译文的选本,翻译的信实是天下有名的,从新翻阅一遍,渔人与瓶里的妖神,女人和她的两只黑母狗,阿拉丁的神灯,阿利巴巴与四十个强盗和胡麻开门的故事都记了起来,这八百多页的书就耽读完了,把别的书物都暂时搁在一边。

  我相信假如现在再拿《西游》或《封神》来读,一定也会得将翻看着的唐诗搁下,专心去看那些妖怪神道的。—但是《天方夜谈》在中国,至今只有光绪年间金石的一种古文译本,好像是专供给我们老辈而不预备给小人们看似的,这真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红楼梦》自然也不得不一谈,虽然关于这书谈的人太多了,多谈不但没用,而且也近于无聊,我只一说对于大观园里的女人意见如何。正册的二十四钗中,当然秋菊春兰各有其美,但我细细想过,觉得曹雪芹描写得最成功也最用力的乃是王熙凤,她的缺点和长处是不可分的,《红楼梦》里的人物好些固然像是实在有过的人一样,而凤姐则是最活现的一个,也自然最可喜。副册中我觉得晴雯很好,而袭人也不错,别人恐怕要说这是老子韩非同传,其实她有可取,不管好坏怎么地不一样。

  《红楼梦》的描写和语言是顶漂亮的,《儿女英雄传》在用语这一点上可以相比,我想拿来放在一起,二者运用北京话都很纯熟,因为原来作者都是旗人,《红楼梦》虽是清朝的书,但大观园中犹如桃源似的,时代的空气很是稀薄,起居服色写得极为朦胧,始终似在锦绣的戏台布景中,《儿女英雄传》则相反地表现得很是明确。前清科举考试的情形,世家家庭间的礼节辞令,有详细的描写,这是一种难得的特色。从前我说过几句批评,现在意见还是如此,可以再应用在这里:

  “《儿女英雄传》还是三十多年前看过的,近来重读一过,觉得实在写得不错。平常批评的人总说笔墨漂亮,思想陈腐。这第一句大抵是众口一词,没有什么问题,第二句也并未说错,不过我却有点意见。如要说书的来反对科举,自然除了《儒林外史》再也无人能及,但志在出将入相,而且还想入圣庙,则亦只好推《野叟曝言》去当选了,《儿女英雄传》作者的昼梦只是想点翰林,那时候恐怕只是常情,在小说里不见得是顶腐败,他又喜欢讲道学,而安老爷这个脚色在全书中差不多写得最好,我曾说过玩笑话,像安学海那样的道学家,我也不怕见见面,虽然我平常所顶不喜欢的东西道学家就是其一。

  此书作者自称恕道,觉得有几分对,大抵他通达人情物理,所以处处显得大方,就是其陈旧迂谬处也总不教人怎么生厌,这是许多作者都不易及的地方。写十三妹除了能仁寺前后一段稍为奇怪外,大体写得很好,天下自有这一种矜才使气的女孩儿,大约列公也曾遇见一位过来,略具一鳞半爪,应知鄙言非妄,不过这里集合起来,畅快的写一番罢了。书中对于女人的态度我觉得颇好,恐怕这或者是旗下的关系,其中只是承认阳奇阴偶的谬论,我们却也难深怪,此外总以一个人相对待,绝无淫虐狂的变态形迹,够得上说是健全的态度。小时候读弹词《天雨花》,很佩服左维明,但是他在阶前剑斩犯淫的侍女,至今留下一极恶的印象,若《水浒》之特别憎恶女性,曾为废名所指摘,小说中如能无此污染,不可谓非难得而可贵也。”

  我们顺便地就讲到《儒林外史》。它对于前清的读书社会整个的加以讽刺,不但是高翰林卫举人严贡生等人荒谬可笑,就是此外许多人,即使作者并无嘲弄的意思,而写了出来也是那个无聊社会的一分子,其无聊正是一样的。程鱼门在作者的传里说此书“穷极文士情态”,正是说得极对,而这又差不多以南方为对象的,与作者同时代的高南阜曾评南方士人多文俗,也可以给《儒林外史》中人物作一个总评。

  这书的缺限是专讲儒林,如今事隔百余年,教育制度有些变化了,读者恐要觉得疏远,比较的减少兴味,亦可未知,但是科举虽废,士大夫的传统还是俨存,诚如识者所说,青年人原是老头儿的儿子,读书人现在改称知识阶级,仍旧一代如一代,所以《儒林外史》的讽刺在这个时期还是长久有生命的。中国向来缺少讽刺滑稽的作品,这部书是唯一的好成绩,不过如喝一口酸辣的酒,里边多含一点苦味,这也实在是难怪的,水土本来有点儿苦,米与水自然也如此,虽有好酿手者奈之何。

  后来写这类谴责小说的也有人,但没有赶得上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是一部笔记,虽有人恭维,我却未能佩服,吴趼人的老新党的思想往往不及前朝的人,(例如吴敬梓,)他始终是个成功的上海的报人罢了。

  《品花宝鉴》与《儒林外史》《儿女英雄传》同是前清嘉道时代的作品,虽然是以北京的相公生活为主题,实在也是一部好的社会小说。书中除所写主要的几个人物过于修饰之外,其余次要的也就近于下流的各色人等,却都写得不错,有人曾说他写的脏,不知那里正是他的特色,那些人与事本来就是那么脏的,要写也就只有那么的不怕脏。这诚如理查白顿关于《香园》一书所说,这不是小孩子的书。中国有些书的确不是小孩子可以看的,但是有教育的成年人却应当一看,正如关于人生的黑暗面与比较的光明面他都该知道一样。有许多坏小说,在这里也不能说没有用处,不过第一要看的人有成人的心眼,也就是有主宰,知道怎么看。

  但是我老实说不一定有这里所需要的忍耐力,往往成见的好恶先出来了,明知《野叟曝言》里文素臣是内圣外王思想的代表,书中的思想极正统,极谬妄,极荒淫,很值得一读,可是我从前借得学堂同班的半部石印小字本,终于未曾看完而还了他了。这部江阴夏老先生的大作,我竭诚推荐给研究中国文士思想和心理分析的朋友,是上好的资料,虽则我自己还未通读一过。

  以上所说以民国以前为标准,所以《醒世因缘传》与《岐路灯》都没有说及。前者据胡博士考证,定为《聊斋》作者蒲留仙之作,我于五四以后才在北京得到一部,后者为河南人的大部著作,民国十四五年顷始有铅字本,第一册只有原本的四分之一,其余可惜未曾续出。《聊斋志异》与《阅微草堂笔记》系是短篇,与上边所谈的说部不同,虽然也还有什么可谈之处,却只可从略。《茶花女遗事》以下的翻译小说以及杂览的外国小说等,或因零星散佚,或在时期限制以外,也都不赘及。

  但是末了却还有一部书要提一下,虽然不是小说而是一种弹词。这即是《白蛇传》,通称“义妖传”,还有别的名称,我是看过那部弹词的,但是琐碎的描写都忘记了,所还记得的也只是那老太婆们所知道的水漫金山等等罢了。后来在北平友人家里,看见滦州影戏演这一出戏,又记忆了起来,曾写了一首诗,题曰“白蛇传”,现在转录于此,看似游戏,意思则照例原是很正经的。其诗云:

  “顷与友人语,谈及白蛇传。缅怀白娘娘,同声发嗟叹。许仙凡庸姿,艳福却非浅。蛇女虽异类,素衣何轻倩。相夫教儿子,妇德亦无间。称之曰义妖,存诚亦善善。何处来妖僧,打散双飞燕。禁闭雷峰塔,千年不复旦。滦州有影戏,此卷特哀艳。美眷终悲剧,儿女所怀念。想见合钵时,泪眼不忍看。女为释所憎,复为儒所贱。礼教与宗教,交织成偏见。弱者不敢言,中心怀怨恨。幼时翻弹词,文句未能念。绝恶法海像,指爪掐其面。前后掐者多,面目不可辨。迩来廿年前,塔倒经自现。白氏已得出,法海应照办。请师入钵中,永埋西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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