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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谣所受的影响(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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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童蒙书的歌谣化 童蒙书指《三字经》、《百家姓》、《神童诗》、“四书”等。这种歌谣多是儿歌,以摘引书句为主。或系趁韵而成,或系嘲笑塾师,大抵是联贯的,也有不大联贯的。至于作者,或是儿童自己,他们不解所读的书之意义,便任意割裂,信口成歌,或嘲笑先生,借资娱乐;但也许是好事者所为。如: (一) “人之初”,鼻涕拖;拖得长,吃得多。(何中孚先生《民谣集》二九页) (二) “赵钱孙李”,隔壁打米。“周吴郑王”,偷米换糖。“冯陈褚卫”,大家一块。“蒋沈韩杨”,吃子覅响。(《吴歌》四三页) (三) “大学之道”,先生掼倒;“在明明德”,先生出脱;“在新民”,先生扛出门;“在止于至善”,先生埋泥潭。(《民谣集》三〇页) (四) “梁惠王”,两只膀,荡来荡,荡到山塘上;吃子一碗绿豆汤。(《吴歌》四二页) 一是《三字经》,二是《百家姓》,三是《大学》,四是《孟子》。可注意的是,所引的都是开篇的句子;——五所引是开篇句子里的名字——这大约因为这些开篇的句子,印象最深,大家念得最熟之故吧。但也有不是开篇的句子的,如: “人之初,性本善”,越打老的越不念。“君不君”——“君不君”,程咬金。“臣不臣”——沉不沉,大火轮。“父不父”——浮不浮,大豆腐。“子不子”——紫不紫,大茄子。(见《歌谣论集》,傅振伦先生《歌谣的起源》) 此歌全是趁韵,与前引二同。除“人之初”外,“君不君”四语均见《论语》;虽非开篇的句子,却也引用得极熟了的。此外,俞平伯先生曾记过一段《论语》的译文,说是流行于北方的: “点儿点儿你干啥?”“我在这里弹琵琶。”“蹦”的一声来站起,我可不与你三比。——比不比,各人说的各人理。 三月里三月三,各人穿件蓝布衫,也有大,也有小,跳在河里洗个澡。洗洗澡,乘乘凉,回头唱个《山坡羊》。先生听了哈哈喜,“满屋子,学生不如你。” 赵永余先生告我,陕西汉中也唱这一段,是用三弦和着的。《论语》原文如下: “点,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先进》篇) 这一段译文的神气,与原文丝毫不爽,大约是文人所为,流传到民间去的。还有,钟敬文先生举出海丰的一首歌谣道: 公冶长,公冶长,南山有个虎咬羊。你食肉,我食肠。(《歌谣周刊》七七号) 四川威远也有此歌谣,下面多一句同下文所谓古歌。北方也有此歌,见Headland《中国儿歌》(Chinese Mother Goosed Rhymes): 老鸦落在一棵树,张开口来就招呼:“老王,老王,山后有个大绵羊。你把它宰了,你吃肉,我吃肠。”(四一页) 公冶长变成“老王”了,但“王”与“长”还在同韵。钟先生说那首歌谣是从下一首古歌里出来的: 公冶长,公冶长,南山有个虎驮羊。 你食肉,我食肠;亟当取之勿徬徨! 他未说这首古歌的出处。他说这是诗,但又疑心是“当时或后代的民歌”。这个故事始见于梁皇侃《论语义疏》,他又是引《论释》的话;可见这是一个很古的传说。据这个传说,公冶长解鸟语,因此被人误会,系“在缧绁之中”;所以孔子说“非其罪”(《论语·公冶长》篇)。鸟语云何,本无明文;明田艺蘅《留青日札》才有记载,其辞与钟先生所举古歌近似,但“驮”作“拕”,无末句(以上据吴承仕先生《絸斋笔记》“鸟兽能言”条)。吴承仕先生说田说是“因皇疏而涂附之”。但以钟先生所举海丰歌谣证之,田说或亦系流行民歌,未必出自杜撰。因公冶长既早已成了传说的人物,则关于他的歌谣的流行,实在是很自然的事。钟先生所举古歌,我以为是歌谣而不是诗。钟先生还举出一首关于公冶长的古歌,也未说出处;我看那也很像歌谣,只说的事不同罢了。假如我的话不错,那么,关于公冶长的歌谣,且不止一种了。又公冶长的故事发生虽早,但那首歌谣究竟起于何时,却难断定;而《论语》在明朝已是童蒙书,那首歌谣发生的时候若与著录的时候相差不远,我们还是可列入本条的。所以现在附录在此。 四 曲的歌谣化 冯式权先生在《北方的小曲》(《东方杂志》二十一卷六号)里说:“诗变而为词,词变而为曲;……曲变成了什么呢?我大胆的断定:‘曲’后来变成了‘小曲’——小曲中的‘杂曲’。”又说:“南北曲由结构上分成两支:一支是‘杂剧’及‘传奇’,一支是‘小令’及‘散套’。杂剧及传奇的歌法,由‘弦索的北词’及‘南戏’而‘海盐腔’,而‘弋阳腔’,而‘昆山的水磨调’,经了许多变迁;然而南北曲的格式却是始终没有什么变化,并且自元以后也没有新创作的曲子。至于‘小令’同‘散套’则因为不合时俗的歌法,就把他们的格式改变了,以后又有许多新的创作品,于是他们就同南北曲分家了。杂曲同南北曲之分离,大约在明初的时候;不过现在我们很难——或者不能——找到明初的小曲子供我们比较。但是可确定的,他们在明朝中叶已经完全脱离关系。在明朝创作的杂曲却已经很有不少的了。”他还引沈德符的《野获编》为证:“元人小令行于燕、赵,后浸淫日盛。自宣(宣德)正(正统)至化(成化)治(宏治)后,中原又行《琐南枝》、《傍妆台》、《山坡羊》之属,……今所传《泥捏人》及《鞋打卦》、《熬䯼髻》三阕……故不虚也。自兹以后,又有《耍孩儿》、《驻云飞》、《醉太平》诸曲,然不如三曲之盛。嘉(嘉靖)隆(隆庆)间乃兴《闹五更》、《寄生草》、《罗江怨》、《哭皇天》、《干荷叶》、《粉红莲》、《桐城歌》、《银绞丝》之属,自两淮以至江南;渐与词曲相远。……比年以来(万历间)又有《打枣干》、《桂枝儿》二曲,其腔调约略相似;则不问南北,不问男女,不问老幼、良贱,人人习之,亦人人喜听之;以至刊布成帙,举世传诵,沁人心腑。其谱不知从何来,真可骇叹!又有《山坡羊》者,……今南北词俱有此名;但北方惟盛爱数落《山坡羊》,其曲自宣(宣府)大(大同)辽东三镇传来;今京师妓女惯以此充‘弦索北调’。……”这种“杂曲”的“格式”,——曲调——有同南北曲一样,有的是改变了——改变的程度不一,但总不能全然脱离南北曲的影响。还有许多用南北曲的原文的。小曲是歌谣的一大支;冯先生的题目虽是“北方的小曲”,但他的话有些地方似乎是泛论的。又《白雪遗音》里所录,也是这一类小曲。《白雪遗音选》附有《马头调谱》,看那每字下面很长的工尺谱,似乎是和声情多而辞情少的南曲相像的。 但小曲的来源,有些是很古的,如前引五更调,便是一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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