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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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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他哥洛哥洛地吸了一口水烟后,喷着一阵白烟在宽慰他自己。 “什么道理?” 我以为他特别有什么好的方法去上书提学使沈曾桐,请他破格准仁仪入选。 “仁仪和春笋一样啊!” 他说了后,满脸上浮着笑容。 “是不是因为他娶了年轻的老婆?” 我当时真是糊涂得像这样的程度,完全不能理解这位伯父的话。 “胡说八道!……” 他骂了我一声。 “告诉你,我有钱,……” 他又吸了一口烟,先从他的鼻孔里流出两道白烟后,再看见一道白烟从他的下列齿包上列齿的齿缝里流露出来。过后,他又咳嗽了一响,一口痰涎又吐在地面上了。 “仁仪作算考不进清华,还可以回官立中学去,毕业之后,进高等,高等毕业后,进京大学,五年之后他最衰可得奖岁贡,八年之后得奖举人,十一年之后也还是三十一岁变为进士了,成绩好时,或者可以授翰林。……” “那末举人伯父的几个儿子还要比仁仪兄先得奖翰林了?……” “你怎么专用禾撩叉(乡里用来叉稻草的叉子)来叉住人家的口呀!……” 他又变了脸色来骂我。的确,我当时是无意识地煽动了他的嫉妒心。 不知道是何缘故,我对于那些空衔的功名是昼间不想,夜里不做梦的,或许是明知其绝望,所以不去妄希望吧。 耀仪端着一盅牛奶,一面喝一面走,他也走出来参加我们的会话了。他说,吃了饭后,喝一盅甜的牛奶,是于身体有益,故他常说: “牛奶是滋补品哟!” 在那时代,全祠堂中,只有他一个人买由美国舶来的罐头牛奶,但他买的是milkmaid商标的,不是现在常见的ea-gle商标的。当然,我是羡慕他的,但是每罐需二角五分,而每月至少要吃三罐。在当时,我的财力是不能负担这种重大的支出。所以对牛奶也是昼间不想,夜间不做梦,虽然看着他在喝,我决不咽涎沫的。 “星!你从来吃过牛奶没有?” 他在笑着问我。 “真的新鲜牛奶我都吃过来哟!” “什么时候?” “我的祖父还在的时候。” “老古代的事情提出来说做什么!” 我们又开始谈论考学校的事了。 “我也并不是不赞成仁仪投考小学班。我何尝不知道他们程度太差。但是,但是,……” 十三伯父又吐了一口痰在地面上了。 “但是在年纪上,……说他是十五岁,有鬼相信!” 他是不愿意我有一点长点优于仁仪的,连岁数的假装,他都不愿意说我有可能的条件。他手指着我向耀仪说。 “星弟还混得过去。” 耀仪这样说,的确,我在十八九岁的时候,身体非常瘦削,也不很高,像我的母亲,所以祖母常说: “你完全像你的母亲,只是鼻儿扁了一点,脸色黑了一点,不然,是个美少年哟!” 但是等到我二十三四岁,进了日本的高等学校以后,一天一天的把母亲的遗影auf he ben了,而转肖我的父亲了。加以专门地质矿床学,把我从前的弱瘦的身体,锻炼得像在北四川路所常看得见的日本陆战队的海兵那样结实的体格了。在日本帝国大学初年举行体格检查,我列B等。校医对我说: “贵国的留学生很罕有你这样的体格。假如你是日本国民,一毕业就要入营了。” 至于日本学生却有许多体格和我相似的,但很多近视眼,不一定可以入营。很奇怪的是,我在大学里,一连看了三长年的显微镜,我的目力还是不稍变。总之,我的身体之好,完全是学习地质学的结果,决不是如无聊小报所说,我的身体好,即表示我为布尔乔亚。中国革命之不成功,就是因为不讲理的人太多了,造谣生事,专对个人作人身攻击的人太多了。那个小报编辑可以说是我的十三伯父的高足了。 “也还太大了一点。” “仁仪是没办法啊!听说你快要做祖父了!恭喜!恭喜!” 耀仪笑着向十三伯父说。但他知道是耀仪的讽刺,一声不响了。 过后,十三伯父又说演我们进教会学校进错了,空耗了四年的光阴,早应该进县立小学的。现在科举虽然废了,但我们进身,仍然要照正途,一段一段地上去,由小学而中学,而高等,而京师大学,要这样才可以保持留余堂一族固有的光荣,要这样才可以支撑留余堂世家的门户。 对于正途出身偏途出身有如何的差别,我不敢有什么质问,也不敢辩驳。我不能循正轨出身,是我的运命,不必再多追究。再加追究,只有恨父亲穷而已。至于说在广益学堂空耗了四年,我无论如何不服输。若再把我在广益学堂四年间的学历一笔勾消时,我不单是脱了轨道,并且也将变为失了光芒的一颗暗星了。这在我是何等的伤心哟! “是该由小学而中学,而大学,一段一段地读上去的,那才是求学的正轨。譬如从前入学、中举、中进士、点翰林一样,一直上去。……” 耀仪也这样地表示。 “我原来是前途这样无希望的一个人!” 我当下异常悲痛,怨恨我的父亲了。 “所以我想仁仪考不上清华,就让他回官立中学去循序渐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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