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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男女双方,如果是常态的身体,应当生育的。不能生育,当然是身体上有障碍了。”

  丽君想,自和至中同栖后,身体便一天不如一天。据严子璋的说话,一定是从至中身上传染着什么病毒了。

  “一念之差,铸成大错了。都是那个鼎鼎大名的戏剧家易卜生害了我了。没有念他的《傀儡家庭》,自己决不会丢了丈夫,丢了小孩子和他逃出来的。”

  她这样地想了一会。忽然流出眼泪来了。

  “怎么忽然伤心起来了?”

  严子璋看见她双腮上垂着泪珠,惊异着问她。

  “没有什么。”

  她摇了摇头,不便告诉他,她是在思念小孩子呢。

  “你定有什么心事,何妨告知我呢。”

  他以诚恳的怜惜的口气问她。

  “我想回上海去,我住在这里,寂寞得不耐烦了。又不懂话,一点意思也没有。天天坐在这间小房子里,象坐牢般的。”

  “的确,你们回上海住,还便宜些。至中又不是进了正式的学校。他只想在这里抄抄书罢了。其实回上海去还是一样可以抄的。金价又高了,要由中国汇钱到这里来,真不容易啊。”

  “他天天只是迷恋着日本的女优,款也不打算筹,书也不打算抄了。”

  “你还是在这里把病治好了后再回上海去吧。有了病,什么事都做不来了。”

  “我近来对于什么事情都是悲观的。大概也是因为身体有病吧。”

  他们便商量定了,明天他来伴她到大学医院妇人科去诊察,看患的是什么病症。

  第二天,在医院诊断的结果,是子宫内膜炎。病源是由于感染了淋菌。这是在显微镜下检查她所下的黄白色的粘浆证明出来的。

  严子璋站在一边,帮忙一个医生替她检验局部,她已经十分不好意思了,忙翻过脸去,不敢望他的脸。及听见他讷讷地告诉她,她是患性病时,她更难堪了。当时的感情,有点象听见裁判官对她作死刑的宣告。

  医院方面告诉她,最好是住院才容易治疗。因为这种病,要多多洗涤。每天来一次总不大方便。并且多走动,多坐车,也于病症不利。严子璋便把这个意思翻译给她听了。

  “让我回去和至中商量了后再决定吧。严先生不是别人,对你说也不要紧,我们近来的经济状况实在太困难了。”

  她说着眼泪便从眼眶里滚下来了。

  “每天到病院去诊察和住院费用,所差无几的。如果至中的手头上不便时,我替你先垫些出去吧。”

  她听见忙向他鞠了鞠躬,表示感激他。

  “你主张我住院?”

  她再微笑着对他说了这么一句。

  他送她回到家里来时,至中又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不在家里。他坐了一会,把关于这种性病的注意及调养向她说明了。她只脸红红的低垂着透明的颈项听。听到有些不好意思的地方,便不得已望着严子璋笑了一笑,骂他讨人厌。

  严子璋临走时,还向她叮嘱了一句,

  “医生至嘱我要告诉你,患了这种病症,再和至中亲热不得,要节制一下才好。”

  她听见又脸红起来,再骂了他一句讨人厌。严子璋走后,她便一个人在沉想。

  “莫非他也对我有什么分外的怀想?”

  她想象到那一点,便感着半分得意,半分羞愧。

  “不。决不会有这件事的。他是个医生,又明明知道我是患了这样的传染病,他还会思念我么?”

  她一想到这层,又象受了一个大打击,十二分地失望了。

  但是她自从那天以后,每日都会思念严子璋这个人了。又相隔天数太久不能和他会面时,便感着一种寂寞和焦躁了。

  “这样的心理状态莫非就是恋爱的表现?”

  她一个人在思疑。于是她觉得严子璋的诚恳的质朴的女性般的温柔的性格,真是十二分的可爱。

  到了夜里,当至中向她要求时,她便恨恨地斥骂了他一番,并要求他要负责送她进病院去疗养,否则她唯有自杀了。望着丽君在不住地啜泣,同时回想到去年春他自己在上海每天到一家专门花柳病的病院去治疗性病的情况。他还不是个象中国今日最新的军阀官僚全无心肝的人,也承认害了丽君的实在是他自己,故他再无勇气为他自己辩解了。他承认了她的要求,赞成她第二天就搬进病院里去。

  “离开了她,自己也可以更自由地尝尝日本女子的风味啊!”

  他当时又发生了这样的欲念。于是他说笑般地问她,

  “你进了病院后,容许我和日本女子交际交际么?”

  “我再没有心绪管那些闲事了。我是在半死状态中的人了!”

  她再流泪了。大概又是思念着在国内的阿大,阿二和阿三吧。

  第二天上午,她进了病院。在病院中住了三四天后,就听见至中把住家解散了,改住在一家下宿屋里去了。

  § 十八

  丽君在病院里住了两个多星期了,子宫病的经过颇良好。子璋每天或在上午,或在下午,一定会来看她一次,安慰安慰她。至中最初一连五天,每天下午都来看她一次,过后便是隔天来一次了。到近来,一连四五天都不见来看她了。

  有一天下午,子璋走了来。在丽君的病室有两张病床,她初进来时,只她一个人。但在前天,又来了一个病人,于是她有个病室的同伴者了。子璋和她说话时,也感着几分拘束了。

  “今天他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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