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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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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感觉着不快。因为先听见阿喜说了那些话对姐姐有了猜疑了么?因为等他等久了心里没有好气么?抑或是因为女性所共有的嫉妒的本能么? “试看看他们怎么样!”我忽然起了这个念头。但又觉得自己太卑鄙了,不该对自己的丈夫和姐姐这样怀疑。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小,听不清楚。有时有忍笑的声响传来。卓民的一切表情我是十分熟悉的。当他为了什么事情兴奋或对我有迫切的要求的时候,他的眼睛里便发出一种富有热力的美丽之光来,同时颜面皮肤也紧张起来,发射一种光泽。我此刻看见的卓民的表情就是那样的。姐姐的双颊也在微微地发红,这是我望她的侧脸看出来的。我的胸口更鼓动得厉害了。 “看他们的样子的确有点不寻常。” 我也不明白何以会这样想。曾听见人说过,哲学家或诗人在一秒间可以直觉百年的人生。然则我在这瞬间锐敏地洞察出他俩间的变态的关系,也不算什么稀奇了。其实这是很平常的觉察,不单是我,你们里面恐怕也有很多人有这种经验的吧。 我的脸口鼓动着,我的身体也战栗着。忽然听见卓民在高叫起来:“烫人!” “哈,哈,哈!”姐姐的笑声。 卓民立起来了,只手摸着他的嘴唇。 “真烫伤了么?” “舌头都烫痛了。” “为什么烧了这么热的咖啡来?” “也是因为讲话讲入神了,没有留心。” “我替你舔一舔就会好的。” 卓民真的把头伸向姐姐面前去。这时候的姐姐十分留神向周围审查了一会。她像觉着了我在偷看他们,他们的亲昵态度便中止了。 我回到晒台上来后,卓民立即来了,故意装出给热咖啡烫伤了的样子,蹙着眉,用手巾掩着嘴。 “咖啡太热了,真的烫痛了。” 我不睬他。他像很不好意思,走到我身旁坐下来 “请你看看我的嘴唇烫肿了么?他们送了这样热的咖啡过来。” “真有这样奇怪的事么?”我冷冷地说,连我自己也听得出我的口调是讽刺的。 “请你替我舔舔,用你的舌头。”卓民嬉笑着对我说。 “你去请姐姐舔好了!”我说了后,就站起来。我回到自己房里来时,心里感着十分的痛快。 “他们慌张起来了吧,当我完全不知道,他们吃惊不小吧。”我这样想。 我和乳母引着彩英玩,我抱抱彩英,摸摸她的柔发,亲亲她的嫩颊,引她笑或引她哭,我的心绪渐次恢复了和平的状态,同时觉得自己对丈夫的态度也有些太过分了。因为并没有获得什么证据,不过是由举动下的观察罢了。由推测去下判决,这是难免轻率的。 但是人们一经有了这种猜疑以后,是很难打消的。在这时候,我心里起了两种不同的作用,一个是想绝对地否认我的猜疑,一个是想再进一步去审定他俩的关系的虚实。 如果他俩的关系是事实时,怎么样呢?看见那种事实时,就是我灭亡的一天!到那时节,我的心脏会碎裂,也再无生存的希望了吧。我真怕有那样的一天到来!于是我想只装聋作哑,当做没有那件事,糊里糊涂过日子算了。但是,同时觉得不能就这样放任过去。如果是事实,那就和丈夫干净地离婚的好。如果没有那件事,那我刚才的发作就是嫉妒,太对不起丈夫,只有向丈夫谢罪,和丈夫讲和,亲睦如初。在这样半信半疑的状态中是最痛苦不过的! 对于一件可怕的事实,想看和不想看的两种心理正在我胸中交战。因此我自然而然地想去探查姐姐和丈夫的举动。我抱了彩英到姐姐房里来,姐姐马上把彩英接过去抱;她故意发出一种娇音,装出多样的鬼脸来引彩英笑。看见姐姐的这样无邪的态度,我又后悔不该对姐姐怀疑。异性间的交涉若带上了有色眼镜来观察时,无一不是可疑的事情。我想还是我自己多疑了。 到了十点多钟,卓民走到我的房里来,我正在想刚才对丈夫的态度太过分了,此刻该取什么态度。但看卓民好像没有刚才那回事般的,还是和平日一样满面笑容来向我说话。我更觉得过意不去。但我对他还是一样地警戒,一点也不敢懈怠。我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道理。我对他俩的怀疑明明已经溶解了,何以又还不放弃我的秘密的侦察呢?这是何等的矛盾啊!这是因为有别一个理由潜伏在我的胸中,无他,即最初向姐姐求婚的就是卓民这一件事。因为姐姐拒绝了他的求婚,自己才和他结婚,由此看来,谁又敢否定卓民不在怀恋着姐姐呢。在结婚当时只当它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件,谁也没有预料到到今日会变为一个讨厌的问题。 所以我自然会这样想:“他原是恋爱过姐姐的人!” 一方面觉得自己是受了一种侮辱,一方面又默认他俩的关系是有很深的因缘。我现在不能不向大家表白一下了。我原来是个奇妒的女性,我自己也常为自己的嫉妒之深而惊骇,同时我也惊异自己何以这样地热爱丈夫。一般的女人说,女性生了小孩子后一切的爱都倾注到小孩子身上来,对丈夫的爱会一天天的冷淡。但这不能适用于我的身上,我还是爱丈夫比爱小孩子切,把小孩子托给了乳母或许就是一种证明。实际上我有时感觉到有小孩子的厌烦,但从没有感觉到丈夫的厌烦。把小孩子托交乳母之后的我俩,还是一样地沉溺于亲狎的调笑,狂热的拥抱等的低级的欢乐中。 一天一天地过去,又是夏始春余了。不知为什么缘故,姐姐近来十分忧郁。从来就哭笑无常的姐姐,到了近来更多自暴自弃的动作了。 “要快为她找妥一个人家才好。” 父亲这样的主张,为她选定了好几个候补夫婿,但是姐姐都拒绝了。姐姐的脾气真大,谁都害怕,不敢近她,譬如阿喜,连看见姐姐的脸都害怕起来,所以姐姐的事情只由母亲和一个家丁去招呼。这个家丁姓颜名筱桥,是由穷苦家庭出来的。一生下来就离开了他的父母,只和他的哥哥像丧家之犬般彷徨无依,常在街头巷角向往来的行人讨铜板,向人家讨残饭。后来我父亲当总长的时候,不知由谁的介绍,他的哥哥竟得到总长室里来当茶房。有了这个因缘,他的弟弟便收容在我们家里了。筱桥的面貌漂亮,体格也很魁伟,确像一个书生,但天资很钝,虽然十分用功,在学校的成绩却非常之坏,好容易才把初中弄毕业,考了三次大学预科,都没有入选,于是他对于学问一途绝望了,今年廿五岁了,委他去办的事情,没有一件做得好的。我们家中都当他是一种滑稽人物看待。他没有何等的野心及欲望,他心地痛快的时候便高唱起京戏来。他的性格虽然迟钝,但很爽快,这点是他能博人欢喜的长处。他对于现代所有的文艺和社会科学的书籍也很努力读,当我初进女子中学的时候,有许多疑难的科目都请教讨他来。 我的姐姐很讨厌颜筱桥,但她还是承认他是个忠直亲切的人。他常常一天之中给姐姐骂两三次,他给姐姐一骂,便惊恐得像什么似的。 “我也是个男子,何以这样不中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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