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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上海各日报的编辑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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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文学周报》第八卷第八号上,有东生君的一篇《封建势力在报纸上》,他已将上海的许多日报的真相完全露布出来了——自编辑先生以至派报公会。但我还有几句话要说的;我不怕触恼这一班依附在封建势力之下生存着的编辑先生们,我只要说出我所最刺目痛心的几条事实来。“忠言逆耳”,几位明达的老板们或编辑先生们或将因此而思有所改革吧。那真不止是我一个人所希望着的! 二 上海各日报大致皆分为第一张,第二张,第三张及第四张,每张各有一个编辑。第一张最重要是专电及要闻,这一张也有扩充至二张以上的,如《新闻报》,《申报》;第二张是各省各埠的新闻;第三张是本埠新闻,也有扩充至二张以上或另加“本埠增刊”的;第四张是“附张”,一名为“报屁股”,也有另立名目,如《学灯》,《青光》,《学海》,《快活林》,《自由谈》之类的。这四位编辑,各尽其责,不相为谋;每夜,编附张的总先编好,先印,先走;编各省及本埠新闻的继之;最重要的专电要闻的编辑是最后,他们总要等到最后的一批专电的来到;有时还要负看“大样”的责任。所以,他们动身回家或就睡时,大约总已要东方微明了。 这种分工的办法,乃是“最原始最幼稚的编辑法”,如东生君所评的。最可笑的是,“一则杭州的新闻,可以同时见于三张报纸,杭州的访员,发一个专电,这是应该列入专电栏的,在第一张;倘若同时,那访员写了一篇通信,那便是国内新闻,在第二张;又如本埠关于此新闻事件,有了行动或消息,那末应该列入第三张本埠新闻栏。”我们要知道一件事实的详细情形,非翻遍了三张报纸不可。又如,安徽屯溪的被匪洗劫事,专电中,间或有之;各省各埠新闻中也是有的,而本埠新闻中却更满载着屯溪同乡的许多消息及他们筹谋救济的情形。我们如果对于此事关心一点,便非仔仔细细的从专电的第一个字看到本埠新闻的第末一个字的不可。不然,便准保你要失去很重要的消息。读者的时间真是太不值得看重的了!第四张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其中原是不大有时间性的东西,或带学术性质,或给读者消遣之用,其另外排列为一张是在于情理之中的。 所以我们要请求老板们或编辑先生们,将这种地方主义的编辑法,根本的改革一下;重要的事件,不分本外埠都要列于第一张,登不下时,可以续见于第二张,第三张,如《大陆报》他们的办法,从前《时事新报》仿佛曾这样的办过一时,不知后来为什么忽然的又变更了。《时报》只有两张,本埠一张,专电及各省要闻一张,在本埠的一张,又有全报的总标题,比较得算是最醒目些。 三 本埠新闻的着重,是一个很好的消息;仅在这个地方,我们乃能看出近一二年来的日报与从前的日报不同的编辑方法来。无论如何,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进步。至于有人诟病他们之中充满了奸盗杀人以及自杀的新闻,那并不是他们的过失,乃是这个可诟病的社会供给他们以这许多事实,而使他们不能不照实的登出的。任何这种事件,假定有一件在伦敦或纽约诸大都市发生时,怕不各家报馆都发一个第一张的全幅,例如绑票,或在闹市上因钞把子,与强盗开火,而枪杀了几个平民之类!但不知如何,我见了这些新闻,总觉得有些痛心。这种痛心却不在于事实上,而在新闻记者的叙述态度上。桌上有十八年四月十二日的几份日报,且随手举一个例吧:《时报》本埠新闻栏里,有一个标题是“救火忙,五处报警”;一个“忙”字用得如何的俏刻可恶!又,《时事新报》的第三张,有一个标题是,“嘒彼小星,悔已无及”,内容叙的是:“妇人陶周氏诉其夫将伊遗弃,不顾赡养。原告于前年年底,嫁与被告。据被告说,并无妻室,不料过门后,得悉被告已有大妇。然木已成舟,悔之无及,只得退居妾媵之列”云云,这样的一件可以引起一个社会问题的案件,编辑者却轻薄的加上了“嘒彼小星,悔已无及”八个大字,真是不知其是何心肝!这些,还不算是什么呢;甚至有自杀的,还说他死得好;有决斗得头破血出的,还说他们有运气,不曾被杀;被汽车撞伤或死了,还说他自不小心;从绑票匪窟中逃出来,还说这是绑票的损失;遇强盗劫去了衣服金钱,还贺他不曾受伤。象这样的可痛心的新闻,一天总有一二件,读者且自己留神去看看吧!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有血与情的人!隔岸看火,呐喊称快;群观杀人,拍掌欢呼,难道我们的民族真是这样的一个不可救药的民族么?我不能相信,也不忍相信! 四 这种轻薄的以他们的死伤不幸,当作自己的说笑资料的态度,尤充分的发挥于所谓“报屁股”的附张之下。无论什么严重的问题,一到了他们的手上,口中,便都成了嬉笑怒骂的或竟漠然无所动心的说风凉话的卖钱文章的题材。试举几个可以令人发指的例子,第一例见于十八年四月十日的《新闻报·快活林》: 外交上的今昔 独鹤 济案解决了。崔士杰等到济南。坐着花车。挂着青天白日旗。当地各团体。都来欢迎。日本人也来欢迎。这种情形。不但当局者觉得神旺气壮。便是我们新闻记者记着这段事。也似乎觉得笔底下很有些儿气概。 可是同时我们也要注意到另外一则消息。便是蔡公时的夫人。正在那里请求恤款。抚育遗孤。蔡夫人在这个时候。有斯请求。不知大家对于此举。又将发生何等感触。 同一交涉员。同一山东交涉员。有的悲惨。有的风光。这件事就外交论。虽非胜利。总算有相当的成绩。然而就个人论。也只能说是有幸有不幸。总之彼一时。此一时。蔡公时只是不得其时。因此大倒厥霉。 在大家很高兴的时候定要提起败兴之事。似乎觉得无趣。但中国人有一个毛病很不好。便是太健忘。往往偶然得着些儿高兴。就要忘记了以前的败兴。其实高兴之事。不可没有。败兴之事。也不可过于善忘。再进一步说。须要不忘败兴之事。才可以永远保得住这个高兴。形势是时时变迁的。问题也是刻刻要提防的。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从正而说。是亡羊亟须补牢。从反面说。却是事后关门。门也要关得愈紧愈好。(原文) “当地各团体都来欢迎,日本人也来欢迎。这种情形,不但当局者觉得神旺气壮,便是我们新闻记者记着这段事,也似乎觉得笔底下很有些儿气概。”呜呼!济案的结束,乃结束于这样的一种有“气概”的文章,结束于这样的“神旺气壮”的情形之下乎?我不忍读下去,我也不忍多说下去! 第二例见于十八年四月九日的《新闻报·快活林》: 隽语 珊 毛雨楼因婚姻不自由。愤而自杀。各报社会新闻。均载其事。照他的姓名。可以成一诗句云“小楼一夜毛毛雨”。只可惜“毛毛雨”之后。未接唱“妹妹我爱你”。便因此牺牲了一条性命。 以此等自杀的惨闻作为“隽语”已极可讶的了!乃还以自杀者的姓名为游戏而称之曰:“小楼一夜毛毛雨”。作者岂是一位有心肝的人?编者又岂是一位有心肝的人?我不敢相信,我国的人,特别是新闻记者,乃竟无同情心至此!至于梁启超死了之后,附张的插图作者,乃画一个鬼门关,几个已死的鬼,向梁招手曰:欢迎,欢迎!这已是习见不怪的事了! 附张编辑者的缺乏常识,也是至可诧怪的事。怪胎闹鬼之事,时见记载;最无根据的剑客侠士的消息,也常有详尽的报告。此外,中医的神效,西人的怪事,以及五六十年前笔记中所常有的神怪记载,也无不应有尽有。例如〔这个例又是从《快活林》中来的(四月二十三日),不是别的报上没有这类消息,乃是《快活林》中这类消息特别的多〕: 广东新会发现田鱼宝 谭观成 新会为粤中五大名县之一。亦山明水秀之乡。所产甜橙。著名遐迩。顷接该地友人来书言。县城之沙堤桥河中。于四月八日发现田鱼宝一颗。缘是地向为渔夫捕鱼区域。有渔夫名锺濂者。亦属老顾客。是日锺于垂网时。忽见千万鱼虾。群集一处。锺入水兜捕之。鱼虾纷纷远窜。俄顷又聚。锺甚以为异。乃搜捞其地。得一石。重可十斤。涤去泥汙。石色淡青。鳞甲斑斑。绝类金鱼。即怀之归。越日。为某骨董家以二十五元易去。事为县教育局得悉。断定是石为宝物。应归公家保存。现正在交涉中。稽考县志。载沙堤桥。某名士曾题之曰“紫水渔舟”。引为新会八景之一。相传河桥底恒有石像鱼。名“田鱼宝”者出现。嗣遭渔夫识破盗去。鱼虾遂渐减少云云。则是石殆为田鱼宝无疑矣。亟录之。以待识者考证。 稍有常识的人便知道这种消息是无意识的,不足登载的,然而《快活林》的记者却居然将它登载了,还要“亟录之,以待识者考证”! 在附张上又常常看见一班酒囊饭袋记者们的聚餐消息及被请赴宴的消息。这种消息,记载的是他们这一批东西的琐屑的谐谑与其无意识的举动(例如“一亲芳泽”之类),真是极形极状的写,也顾不得读者在鄙夷,在发呕。这一批酒囊饭袋的记者们,大约除了仆仆出征去尽他们的酒囊饭袋的任务之外,也便别无所有,别无所能的了。酒囊饭袋不去,新闻界的新光是决不会出现的!洁身自好,有意于抬高或实现新闻记者的责任的人(无论他已是或将是新闻记者),将如何联合起来以打倒他们呢? 五 附张的罪状,言之不尽,还是掉转头来再去说说正张的事吧。一翻开报纸来,我们便常看见编次的不得法,大事小事的不分,或竟大小颠倒,将大事作为小事,含糊过去。试举最小的一件实证:每天或隔几天的日报上不是都有所谓“第○次中央常会”的消息么?这个消息所重要的在什么地方呢,到底是在出席列席的人呢,还是在他们所讨论,所议决的事呢?读者请先仔细想想,然后再去看报,报上所载的原来是着重在出席列席的人,而不着重在所讨论所议决的事的。无论如何重要议决案,记者一律以五号字登出,而对于出席的胡汉民,孙科,陈果夫……列席的刘纪文,古应芬——却一律以三号大字登出!这不是大小事颠倒是什么!这不是不明事理是什么! 其他文章叙述之如何千篇一律,毫无生意,评论短作之如何架空取巧,不痛不痒,都是大家所已十分明白了的,这里也不必多说。总之,“老枪记者”的雅号是不仅仅要送给天天写些“双宿双飞,俨若夫妇”或“男女均属无耻”的可怜的本埠访员的!又,上海的报纸至今还没有应用标点符号,也还不用国语文,这也是值得慎重的向总经理们总编辑们提起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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