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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杀戈耳工者波修士(2)


  老乳母快快乐乐地将这个消息报告了她的小姐,她说道,国王真的现在想要释放她出狱了。“只有神道们才知道,心肝,”她说道,“他为什么那么久那么残酷地囚禁了你;但我知道,这个大奇迹竟使他的心柔化了。”达那厄微笑着,吻着她的孩子,想道:“真的,宙斯说得不错,他的这个赐物将打开了我的狱门。”但当希望释放的那天已经到了的黎明时候,国王的一队矛手到了塔下来;队长严厉地吩咐达那厄抱了婴孩和他们同走。他们默默无言地率领着她,不领她向王宫而去,却领她到了海岸的一个寂寞之所。她柔顺地跟随了他们走去,紧抱了她胸前沉睡着的婴孩;虽然她十分明白,在这些男人们的脸上,她能够看得出她是注定的要死。到了海边时,他们又领到一个耸出深海上的岩尖;达那厄看见一只大箱子放在那里,这箱子是王宫中所有的,雕饰得很精工,箱盖是开了的,箱中除了一个面包、一点水、一领铺在箱底的席之外,一无所有。她一见了这箱,血都冷了;然而当她的卫兵们将她放入箱中,合上了穹形的高盖时,她并不挣扎,也不哭泣。那时,她十分苦闷地晕了过去;箱子被放在涨潮的水上,被带出了海外时,她是不知不觉地躺在里面。

  她胸前的婴孩的啼哭及他的小手触着她要想吃乳,使达那厄回复了知觉。她温柔地安慰着孩子,给他乳吃;她一点也没有想到别的事,直到他吃得满足了,又沉沉地睡去。在她的浮泛于海面的狱室中,并不十分黑暗;有好心的人,在箱盖上打开了一个洞,给她以空气。她从这个小洞中能够看见一线的青天,不时地为浪头所撼动;一阵爽风从西方吹来,她的木箱无帆无舵的,在风前吹去有如神灵在呵护着。但达那厄却坐在那里,栗栗地恐惧着,四周的浪声哗哗地推涌着,头上的风呼呼地吹啸而过。当她望着婴孩安安静静地睡在她的怀中时,眼泪成行地流下她的红颊。“啊,我的儿子呀!”她说道,“当你甜蜜蜜地睡在你的母亲怀中时,你一点也不知道你母亲所受的痛苦。沉沉地沉沉地熟睡着……深深地静静地呼吸着……一点也不怕在你的金头之上风的啸号、浪的高涌!……唉,亏得你一点也不知道我们所要遇到的毁亡,你这可爱的儿子!……睡着,我的爱,母亲将对你唱一支摇篮歌……

  睡吧,孩子,催眠歌!
  睡吧,风浪那么高!
  一切有害的东西,沉睡吧,
  都不要走近来!”

  达那厄一边流泪,一边唱着;然后,举起了手,说道:“唉,宙斯呀,到底多少时候,你所给我的苦厄才能过去呢?为了这个无辜的你给我的小人儿;是的,神之王呀,我们是你的,我和他,你怎么不救我们呢?唉,但愿我所相信的你的允诺不至于无用!”

  达那厄这样说着时,宙斯却使她长久地熟睡着。木箱和岩石嘭的一声重重地相碰,这使她重新惊醒过来。她看见箱子已经打开放在海边了,一个人俯身向她望着,露出诧异之色。“夫人,”他说道,“或者我应该称你为女神——因为我从不曾见到过那么美貌的一个凡人——你是谁,你从什么地方来,为何以那么可怪的方法到了我这岛上来?”

  “好先生,”她答道,站立了起来,“我不是女神,不过是一个最可怜的妇人,我的名字是达那厄,阿耳戈斯是我的本乡,我被他们送到这个箱中,预备要将我溺死在海中,为的是他们以为我犯了罪;但我实在是无辜的。请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岛,我怎么会上了岸的?”

  “这是西里福斯(Seriphus)岛,美丽的夫人,”那人答道,“我长兄柏里狄克特士(Polydectes)的国家。我的名字是狄克堤斯(Dictys),今天早晨去打鱼;正在那时,当我将我的网抛入水中时,我的机会很好,却将你这个箱子拉到我的船上来了。相信我,我十分高兴你的奇异的逃脱,因此要谢谢天神们。但你是又弱又疲了,来,我要带你到国王的宫中去,你将在那里得到食住;他一定会高兴地欢迎这样的一位客人的。”

  达那厄被带到岛王那里去;他很殷勤地接待这可爱的客人,叫她忘记了她以前的忧闷,因为她是到了一个新家,到了朋友们的家中,如国王的女儿似的不缺乏一点东西。他给她一所美宅,一队的奴隶,许多必需的东西;所以她快乐而光荣地住在西里福斯的岛上,直到十八年如流水似的过去了。

  从活的金雨中生出的孩子现在已长成人间最美丽的孩子了;他是他母亲心中的喜悦。她名他为波修士,那便是“太阳王子”之意。——因为他是从太阳光中来的。他的闪闪有光的俊眼,黄若纯金的美发,都足以当此名而无愧。岛中的人无不爱重波修士,他风度既美,性情又谦和。但国王柏里狄克特士则心中私自恨他;他不仅妒忌这位少年之得人心,且也因为他久想娶了美丽的达那厄为妻,而达那厄则始终坚拒着他,告诉他说,她的全心都已给了她的爱子。

  国王每一年必在宫中举行大宴一次,岛中的男人全都要赴宴;这个大宴的风俗是每一个赴宴的人都要带一件贡品给国王。当波修士十八岁时,他便也和其余的少年同去赴宴;但因为他没有自己的东西,他便空手而去。大众都坐在席上时,国王投他以一眼,口中咕噜地说道:“今年乃有几个乞丐似的异邦人,自来杂于他们之中。”于是少年站了起来,他的美脸上羞涨得通红了,说道:“国王呀,我实在是一个异邦的人,在你的国内养育着;我自己一点的东西都没有,所以我不能像你的别的客人们一样,带了贡物来送你。但因为你既以此为不敬,则我愿对着天上的宙斯立誓,我要给你以你所欲的任何礼物,我即要到天边地角去找,也得找来送你。”

  “你这么说吗,勇敢的少年?”国王叫道,“那么你带了美杜莎的头颅来送我!”他说了这话,大笑起来,大厅也回应着。他很明白,他已将达那厄的儿子陷入于一个致命的寻求中了。

  “如果你说的是真话,”波修士说道,“请告诉我美杜莎是谁,是什么样子的;如果我活着,我一定要带了她的头颅来给你的。但这又似乎是你故意地和我开着玩笑。”

  “不,不,”柏里狄克特士说道,“如果我笑了,那是因为我很高兴看见在你那样年龄的人乃有那么勇敢的精神。这很值得你的寻求,完全不是一件开玩笑的事。因为你必须知道,在极西的西方,住有三个姐妹,人家称她们为戈耳工们。她们是极可怕的东西,既不是人,也不是神。她们的形状是妇人,但她们的肩上却长着鹰翼,她们头上的每一根头发都是一条毒蛇,她们中的两个,是长生不死的,但第三个却是会死的;这个便是美杜莎,去杀她乃是最高贵的英雄的一件值得去做的事。所以,波修士,我选择了那位怪物的头颅,作为你允许给我的礼物;相信我,我很确知,你母亲的儿子必将赢得这样一个行为的名誉的。”

  波修士他自己是坦白无私的,所以他以为别的人也都是坦白无私的;他谢了国王的好意,便请他再仔细地说,戈耳工们到底住在西方的什么所在。“不,那我不能告诉你,”柏里狄克特士说道,“因为据人家的传言,她们是住在尚未为人所发现的地方,远在大洋的西门之外。但对于像你这样的一位勇少年,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不是说你能够旅行到地角天边吗?起来,走去,那么;我知道你是很热心于这个冒险的……祝你顺利!但在你走之前,请你以此杯中酒为质——你们,我的客人们,请你们全都为杀戈耳工者波修士干一杯。”于是他自己干了一杯,举着空杯向波修士,一边对着他的熟悉的人们点头,使眼色;他们也便扬起酒杯来,高叫道:“祝福你,勇敢的人,祝你前途顺利!”但少年偷偷地望着他们的微笑的脸和国王的冷漠的眼光时,他看见,他是被他们全体所讥嘲着了;他回过身来,不说一句话地走出了大厅。现在是沉寂无声的午夜,但他并不归家,他走下了海边,在那里走来走去,心里苦思着。他想不出什么原因,国王柏里狄克特士要当众羞辱他;且更以人力所不能办到的事命他去办。他现在看得清楚了;然而为了他已立誓之故,他决不退缩……他要在太阳初升之时,雇了一只渔舟,渡到了一个较大的岛或一个大陆的海港,在那里,他可以找到一只大船,驶向西去……运气很好,前面有一个老渔夫,坐在他的小舍旁边,在明月的光下,修补他的破网。他要和这位老人家商量雇船过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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