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郑振铎

幻影

　　研究中国小说史和戏剧史的人，真要觉得如今是一个大时代。假如你写了关于这方面的一部书，每过了一二年，准保你要将你的著作修改一下。因为新的材料一天天的出现，逼得你不能不时时刻刻的在搜集、在研究。你有时因了新材料的发见而大感刺激与兴趣，有时却也要有些懊丧，因为这些新材料也许要将你的著作中的定论完全推翻了，或至少要修正一部分，或添加一部分。抱定了“四大奇书”，《红楼梦》等等来研究中国小说的，抱定了《元人百种曲》、《六十种曲》来研究中国戏剧的，如今都已不是时候的了。即以“三言”“二拍”的短篇评话而论，这二百篇的评话，决不能包括了元、明评话的全体。即明人的辑本，也决不仅只有“三言”“二拍”的几种。《石点头》、《醉醒石》、《西湖二集》等等已颇为人所知；而名为《清平山堂》的十五篇评话，名为《照世杯》的四篇评话，在日本的出现，也足以使我们警悟于明人的辑本或著作是不意的多，也不定什么时候，会不意的更被发见出若干种来。而最近，又有了《幻影》的发见。这部书是一部残本，凡七回，第一回残了前半，第七回也残了下半，所以我们不知道它究竟有多少回。每回之首，都题着“明梦觉道人西湖浪子辑”。第一回缺了十三页，回目也不见存。但由仅存的六页中，我们知道他叙的是：姚居仁、利仁兄弟被诬杀人，兄弟争着下狱，后为清官讯明释放。第二回：《千金苦不易，一死乐伸冤》，叙的是：浙江武义县的人王世名代父报雠，杀了仇人王俊的事。第三回：《情词无可逗，羞杀抱琵琶》，叙的是：明弘治间有一个举子陆容，在谢家教读。谢女芳卿屡以情词逗他不应。后谢女跟了别人逃走，流落为娼。陆容又代她赎身送回，后他遂得显宦，立朝以正直著。第四回：《设计去姑易，买舟送妇难》，叙的是：一个妇人为邻里所惑，将她的姑设计卖于他处。丈夫知道了，便也设计骗妻前去，易母而归。第五回回目已残。叙的是：铁铉殉难，二女入教坊，她们誓不失身，终乃同归高秀才，传了铁氏之后。第六回：《冰心还独抱，恶计枉教施》，叙的是：唐贵梅守节不嫁，她的姑却不守妇道，屡逼她与人通。她不从，受尽苦楚，终乃自杀而死。第七回：《生报华萼恩，死谢徐海义》，叙的是：妓女王翠翘劝了大盗徐海归顺。徐海被杀，她亦自杀报之。这七篇都是别的地方所不曾见到的，也都是明朝的故事，且都是各有来历的。梦觉道人和西湖浪子虽写上了“辑”字，然实是他们所著，因为通书笔调是一致的，回目也显然是出于一手。全书都充满了教训的意义，的是评话系小说末流的著作态度。书为明末刊本，大约是崇祯间的作品。

　　此书现藏于我家，也是不意中由书贾手上得到的。我们真不晓得明人还著有这一类的书多少。现在，我们所能做的，只有勤于搜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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