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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传奇文的兴起(6)


  六

  以上的那些传奇文,都是欲于梦幻中实现其恣意所欲的享用与恋爱的;表面上似是淡漠的觉悟,其实是蕴着更深刻的悲哀。观于作者们大多为落拓失意之士,便知其所以欲于梦境中求快意之故。大约他们多少都有些受《游仙窟》的影响罢。(惟《倩女离魂》事别是一型;《任氏传》也显然是讽刺着世俗的妖姬荡妇的。其作者或于爱情上受有某种刺激罢。)

  但最好的传奇文,却存在别一个形式之中。梦里的姻缘,空中的恋爱,毕竟是与人世间隔一尘宇的。真实的人世间的小小的恋爱悲剧的记载,却更足以动人心肺,往往会给人以“凄惋欲绝”之无端的游丝似的感慨。本来人世间的琐琐细故,已是尽够作家们的取用的。

  在这一型的传奇文中,首屈一指者自当为元稹的《莺莺传》(一作《会真记》)。此传流传最广,影响最大,有衍之为诗歌者(《莺莺歌》,李公垂作,今存《董西厢》中);为鼓子词者(赵令峙《商调蝶恋花》);为诸宫调者(《董西厢》);为杂剧者(王实甫《西厢记》);为传奇者(李日华、陆采诸人的《南西厢记》);更有《翻西厢》、《续西厢》、《竟西厢》诸作,出现于明、清之交的,也不下十余种。可谓为我们最熟悉的一个故事。惟《莺莺传》里,叙张生无端与莺莺绝,却是很可怪的事,尤不近人情。董解元把后半结果改作团圆,虽落熟套,却未为无识。

  但写得最隽美者还要算蒋防的《霍小玉传》。防字子征,义兴人。为李绅所知。历官翰林学士,中书舍人。长庆中贬汀州刺史。此传写诗人李益事,当不会是凭空造出的。霍小玉为都中名妓,与李益交厚。但益竟负心绝之,从母命别婚卢氏。小玉因卧疾不能起。一日,益出游,竟为黄衫豪士强邀至小玉家。小玉数说了他一顿,乃大恸而绝。其情绪的凄楚,令读者莫不酸心。明人的平话《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其所创出的情境,与此传也略相同,而大不如此传的婉微可喜,汤显祖曾为此传衍作传奇两部——《紫箫记》与《紫钗记》。

  白行简的《李娃传》,恰可与《霍小玉传》成一对照。《小玉传》为一不可挽回的悲剧,《李娃传》却是一个情节很复杂的喜剧。行简字知退,诗人居易弟,与李公佐为友。元和十五年授左拾遗,累迁司门员外郎主客郎中。宝历二年卒。此传作于贞元十一年,是其早年之笔。叙李娃的多情,郑子的能悔过,颇能谐合俗情;故剧场上至今犹演唱此故事不绝。(元石君宝有《曲江池》剧,明薛近兖有《绣襦记》传奇,也衍此事。)行简此作,文甚高洁,描叙也甚宛曲动人,与《小玉传》同是唐人传奇文里最高的成就。他又有《三梦记》,叙次也很有趣,且是近代心理学上的很好的资料。

  陈鸿的《长恨歌传》,系为白居易的《长恨歌》而作。鸿字大亮,贞元主客郎中,与白居易为友。《长恨歌传》叙述明皇、杨妃事。从她入宫起,到马嵬之变及道人之索魂天上止,全包罗后来一切“天宝遗事”的纲目。以此传为出发点而衍为诸宫调、杂剧、传奇者不少。最著者为元王伯成《天宝遗事诸宫调》,白仁甫《唐明皇秋夜梧桐雨》剧及清洪升《长生殿传奇》。明人之《彩毫》、《惊鸿》诸记,亦并及太真事。唐人传奇文之最为人知者,元氏《莺莺传》外,便要算是此作了。

  在此时前后,尚有许尧佐作《柳氏传》,叙韩翃及柳氏事,薛调作《无双传》,叙王仙客及无双事;皇甫枚作《飞烟传》,叙赵象及飞烟事,房千里作《杨娼传》,叙杨娼及某帅事;皆是以人间的真实的恋爱的故事为题材者。在其中,尤以韩翃、柳氏及王仙客、无双二事最为人所知。明陆采有《明珠记》,即衍仙客、无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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