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郑振铎

自杀

　　自杀这件事，对于社会极有关系。近年来国内接连的发生了好些自杀的事件。这种现象到底是好还是坏呢？我们不能不仔细的研究一下。本期关于这个问题的文章，共有三篇，一篇是曙光社里的宋介君送来的，一篇是本刊的耿匡君做的，其余一篇是我的。现在把它依次列下。还有瞿秋白君的一篇——题目是“林德杨君为什么自杀呢？”——本想也登上，因为它已经登在本月二日《晨报》上，所以只好割爱。我还狠想把古今的思想家关于这个问题的最好著作，介绍二三篇来，给大家参考，后来因为本刊的篇幅，实在过狭，不能登载狠多的东西，又逼近出版的期限，搜罗也来不及，所以也只好作罢。请大家原谅！

　　振铎附记

　　自杀是一件极为悲惨的事情。我们试想象自杀的人在自杀以前的精神上的痛苦；将要自杀时之万般悲楚，徘徊瞻顾的情况，自杀时所受的种种痛苦，和他自杀后的惨状，真觉得可怕得狠吓！凡那起过自杀的念头的，或曾看见过自杀人的，一回想到那种惨酷、可怕的情形，我知道必定要起了一种又恐怖，又凄惨的说不出感情来！

　　唉！可怕的自杀！悲惨的自杀！人类为什么要自杀？人类自杀的原因，据各国自杀统计所载，约有下列几种：

　　（一）生活困苦
　　（二）疾病
　　（三）忿怒
　　（四）恋爱
　　（五）受污蔑不能自白
　　（六）对于人生生了不可解的疑问
　　（七）奋斗困倦
　　（八）厌世——嫉世妒俗

　　但是活泼愉快的人类，又为什么会生出这几种自杀的原因来？我想，我仔细的想，我找出二个大原因来了：第一是社会制度的缺憾；第二是人类用脑过甚的结果。现在试分别说明之如下：

　　第一，社会制度的缺憾。社会的制度——习俗和信条——本来是“因时制宜”，为人类共同生活的利便而制定的。到后来，为奸黠所利用，为保守性所束缚，变做“一乘不变”“天经地义”的训条，失了调济的作用，种种的缺憾就生出来了。譬如人类当野蛮时代，两性的恋爱，本来是自由的，后来因为共同生活的便利，生出一夫一妻的制度，现在反为所缚，起了许多的惨剧，就是一个例。自杀的原因，也大要是由社会制度的缺憾发生的。如上面所举的（一），（二），（四），都是直接由社会制度的缺憾发生的。（三），（五），（七），（八），也是间接由他酿成的。有现在的资本制度的发达到极点，所以尽管有人拥巨资，“贯朽粟腐”，有人“无衣无食”，冻饿而死。因这种阶级的不平等，乃常发现许多因生活困苦而自杀的人。他们虽是自杀，实在可以说是社会杀了他，其余因疾病恋爱而自杀的，也是一般。唉！万恶的社会制度，我不知一天要有多少的人给你牺牲呢？

　　第二，人类用脑过度的结果。自杀是人类所独有的现象，也是文明种族所特为盛行的事情。人类以外的生物和人类里的野蛮种族——除了极少数的特殊种族外，都是没有这种事情发生的。而文明社会之中，知识阶级的自杀的人数，又比劳动者阶级来得多。由这种事实，我们可以知道自杀的现象，好象是随着生物知识的增高而来的。愈是文明的种族，自杀的人愈多。愈是知识高的人，自杀的观念，也愈易发生。这是什么原故呢？我以为这就是人类用脑过度的结果。生物中惟人类用脑力最多，所以自杀的事件，不发生于别的生物间而独发生于人类。其余野蛮人少自杀而文明的人类多自杀，劳动阶级少自杀，而知识阶级多自杀，也是这个原因。用脑力过度，何以会欲起自杀的观念呢？这是因为用脑多的人每罹神经衰弱病症，多愁易怒，常趋于悲观，对于人生，发生厌恶之心，所以易于牺牲此身而不惜。而且这种人类，神经往往过敏，常有对于人生发生疑问，发生幻想，因迷惑，恐怖而自杀的。唉！可怕！我恐怕人类将来用脑力到极点时——达智识的最高度——他们同时都要自杀净尽呢！上面所举的（三），（六），（七），（八）的自杀的原因，也就是由这个大原因发生出来的结果。

　　由以上二个原因看来，我们可以知道自杀这件事，并不是关于个人的问题，乃是：

　　人类的问题，社会永续的生存的问题。由个人方面的利害，而讨论自杀的问题，都是搔不着痒处的。所以为人类的生存，为人道起见，我们是反对自杀的，我们是希望自杀事件的防止的。可怕的，悲惨的自杀！我们必要反对！防止！

　　但是我们怎么样去防止它？在前几天的《晨报》上，罗志希君曾提出三个办法：（一）美术的生活，（二）社交，（三）新人生观的确立。不差！他的话我是赞成的。不过这些还不是根本的办法。我们要灭绝自杀的发生，要根本上把它的两大原因先去掉，就是第一把旧社会改造！把沈闷、困恼的社会，变做活泼、快活的社会；把不平等、厌逼的社会，变做平等、自由的社会。第二把用脑过度的弊端除了！把用脑用力，劳心劳力的阶级除掉；劳心用脑的人就是劳力从事农工的人，实行泛劳动主义。如此脑力体力得所调济，自杀的观念，也不致于发生了。以上两层办到，自杀必可防止。那种悲惨，可怕的现象必可不再出现人类的社会了。

　　但是社会改造的事业，非一时所能成就。我们要积极的努力去实现他。同时我们要实行泛劳动主义，把知识阶级的自杀事件，先行灭绝。

　　（新村的组织，乃实行泛劳动主义的惟一方法；亦是新社会的基础。我狠愿意有这种组织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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