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子恋爱的时候(104)_邹韬奋

一〇四

　　尼尔又现出那样不高兴的样子，贞丽淡然的问他道：“你肯到我的旅舍里去走一趟吗？”尼尔赌气着回答道：“我不去，我已够受用了！……但是我可以和你同乘汽车，等到这辆车经过我的工作艺术室时，我可以下来。”他说到末了几句话时，自恨未能完全置贞丽于不理，嘴里虽说着不陪她回到旅舍去，却要和她同乘汽车到自己的工作艺术室。他所以如此不彻底者，实亦出于不能自已。他其初打算来迎接贞丽时，原仍疑心她对他的爱情已淡，可是不由自主的跑来看她，仍由于不自主的舍不得她。他来到码头时，原来只想淡淡的去见她，但一见她的当儿，又不自禁的现出热烈的状态来。后听见贞丽说本不料他会来的，他又冷了半截，恨不得拔起脚来就跑，但又舍不得跑开。他拒绝陪送贞丽到旅舍去，是一种赌气的行为，颇觉自豪，但又舍不得全拒，自愿陪同乘着汽车到自己的工作艺术室为止！

　　贞丽在此时的心理也是暗自惊喜与暗自烦闷纷集而来。她暗自惊喜，因为她虽把尼尔丢在她的情敌的重围里，他居然肯来迎接，可见他的爱情确是始终未变；但是她因父债未偿，前途荆棘正多，一切不能和他明说，又觉得无限的烦闷。但无论如何，到了这个时候，无论尼尔有什么话，或有什么行为，有一点却为贞丽所深信不疑的，便是她深信尼尔是始终爱她的，不然，当他伸出双臂来拥抱她的时候，决不至于有那样热烈的表示。但此种欣悦异常的情绪，只有贞丽自己知道，在尼尔却完全不觉得，不但不觉得，他反以为贞丽对他是完全冷淡的，是完全不关心的，和她接吻时简直是做她所不愿做的事情。

　　他们俩坐在汽车里好像泥菩萨一样，彼此默无一言。贞丽心里还以为到了尼尔艺术工作室门口时，他也许要请她下车进去坐一会儿，这件事在贞丽可以算是心所希望而又是心所畏惧的。但后来到了那个地方，尼尔并未请她进去，仅仅自己走下了车，把车门随手关上，对她微微颔首，让她的车子向前驶去。此时贞丽有如万箭钻心，其精神上的痛苦，莫可名状。她为着丁恩的要挟，欲保全老父身后令名，有不得不嫁他之势。此种消息如令尼尔知道，他精神上的打击，不言可知，贞丽所以肝肠寸断，宁自饮泣吞声而不忍明告尼尔者以此。但在事实上虽未明告尼尔，而在闷葫芦中的尼尔，其所受之精神苦痛，实亦未见其减损。她于无法之中想出一个尝试的办法，即设法乘爱贞纳轮离开纽约几个月，让痴情集注于尼尔的珠莉得大显神通的机会，倘若尼尔果为所动而两人得成眷属，则贞丽自思庶不至因己身而使尼尔由失恋以致一蹶不振。但是这几个月她是白费工夫的，因为尼尔在这几个月特别感到苦痛。

　　贞丽到了旅舍之后，一切行李都末安置妥当，就听见有人叩她的房门，她开门之后，忽见珠莉立在门外。贞丽正在诧异而未及开口的当儿，珠莉已先自开口说道：“我知道如此匆促间来看你是很冒昧的，但我所以要赶来看你，因为要在你末见着尼尔之前，我先要和你谈一谈。”

　　贞丽退一步把门拉开让她进来。珠莉进来之后，把帽子取下往榻上一掷，按按她的头发，把身体向那个房间里所仅有的最舒服的一张沙发上一掷坐下。珠莉之来，贞丽已猜着她一定有很重要的目的，否则她们两人处于不两立的地位，她用不着来访问贞丽的。贞丽是个很灵敏的女子，听珠莉头几句话的口气，决意不把刚才见过尼尔的事实告诉她。

　　珠莉坐下停了一会儿便开口说道：“我知道尼尔未曾写过一信给你，告诉你一切情形。自从你动身作南方旅行之后，此间情形大变了。”珠莉此来究竟何为，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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