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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制味精的吴蕴初君


  我国最先创制调味品以为日货“味の素”之劲敌者,实以吴蕴初君所创制之“味精”为开路先锋。吴君就其研究所得,于距今九年前集股制造,最初每年营业仅十万圆,目今每年营业近三百万圆,扩充几达三十倍,此每年三百万圆的生意,实无异由“味の素”所掠夺中抢回来者。现在经营调味品一业者已有十余家之多,假定每年营业总量达千万圆,则此千万圆的生意即无异由“味の素”所掠夺中抢回来者。故记者常以为空口提倡国货无济于事,必国人中多能出其聪明才智,研究创制各种“价廉物美”的代用品,始有实效可言。

  吴君最近发起“清寒教育基金”,想为读者所知道,他自己就是“清寒”出身。记者愿与诸君略谈这位最先创制味精者的身世。吴君现年四十一岁,江苏嘉定籍。他十三岁起在乡间私塾混了两年,十五岁入当时所谓“广方言馆”肄业,这个学校在当时是要教些洋文,希望养成所谓洋务人材。他读了一年之后,因家境清寒,要他出来就业赚钱助家,不得已乃辍学做小学教员者半年,每日要教七小时的课,每小时可得一两角钱的薪水,藉此勉强糊口养家。他这样干了半年,觉得非另辟途径不可,乃设法入“陆军部兵工专门学校”,这个学校注重养成军事工程的人材,偏重机械与化学两科,他就选习化学科。机械注重钢铁制造,化学注重火药制造,均为军事上需要品。但化学虽注重火药制造,而对于化学的学识实验不得不有较大范围与根本的研究,吴君在该校读了三年毕业,对于化学的心得虽是靠自己苦工研究的结果,而基础实于此三年中得来。据他说当时每星期三十六小时的功课里面,专究化学的功课至少有十八小时至二十小时,由德国化学教员教授,异常注重实验,不仅是书本上的空话。记者深觉这一点很值得教育家的注重。现在学校的功课往往五花八门,多得了不得,不顾学生个性及社会需要,弄得学者样样得一点皮毛,样样不切实用。研究自然科学,须极力注重实验,勿仅听书本上几句空话,那更是切中时弊的箴言了。研究自然科学而仅在书本上做工夫,那就是所谓“洋八股”,决无心得可言,亦决无新发明的可能。

  上面已说过,当时吴君的家境贫苦,不但不能替他出什么学费,而且还要累他,还要他拿出钱来维持家计。当时他所进的那个兵工学校虽一概免费,但他同时还须设法维持家计。幸而该校对于成绩优异的学生有津贴的办法,其法有些像从前书院里的老调儿,每月每一科目的考试成绩得列第一的有四圆津贴,列第二的有两圆津贴,列第三的有一圆津贴;同时他承该校校长设法每日在附属小学中教一小时算学,每月得到六两银子的束修。这样一来,他自己极刻苦省俭的过日子,每月积下的一二十块钱,除稍稍添补自己的布鞋粗袜外,统统用来勉维家计。这样苦过三年毕业之后,入上海“制造局”实习一年,在实习时每月有十六两银子的薪金,因家累不敷用,乃于工余在外面学校兼任一些关于理化算术一类的功课,同时他的德国教师杜柏尔氏(L. W. Dupre)在沪设立“上海化验室”,承受委托化验商品,他也在那里帮忙,对于化学应用上的实际经验也获益不浅。实习一年后即在母校先任助教,后任教员,同时兼兵工厂所附设之“审检处”技士,仍与化学实验工作不脱离关系。到民国二年,上海二次革命,兵工厂停办,学校关门,吴君乃不得不另谋生路,旋往汉冶萍钢铁厂任化验师者一年,即改任该厂附设之制砖厂厂长,此种钢铁需用之耐火砖料原用欧美舶来品,欧战时断绝来源,只得设法自给,吴君乃研究自造国货以应需要。

  民国四年间,有人在天津筹办硝碱公司,聘吴君前往,吴君乃辞汉冶萍职而赴津,到津则股东因事变计,吴君乃陷于进退两难之境,平日所入仅敷家用,毫无积蓄,至是乃大窘,虽住在简陋旅舍,仍过不下去,只得典当过日,勉自维持。在此时还闹了一两件笑话。

  原来他当时住在一家简陋旅舍里面,无聊得很,每天姑到朋友家里跑跑,有一天在一个朋友家里无意中遇着一位某甲是当地的候补知县老爷,不知怎样把吴君误认为是某要人的女婿,曲尽奉承能事,吴君受宠若惊,但一时又不好意思不与周旋,不料对方得寸进尺,临去时一定要“亲到府上请请安”!吴君以正唱“陋室铭”时期,极力婉谢,对方则非去不可,吴君不好意思,只得让他随着一同走,走到门口,那位老爷仁兄一看那个简陋的旅舍,神气不对,知道弄错了人,嘴里说着一声“再会!”回转身就走,吴君睁着眼睛望他前炎而后凉,炎凉世态竟在顷刻间同时并现,可谓奇观!

  吴君受此刺激之后,旋逢新年,他觉得这样的一个失业穷措大,在新年还是少出去为妙,只得躲在家里睡觉;一睡九天,睡出病来!他又不得不爬起来往空旷雪地跑跑。劳动之后,身体反而觉得好些,在途中无意中遇着一位朋友,说起他有一位老师在做造币厂厂长,叫他去望望看,也许有就事机会;他去访后,承他留着暂任化验工作,从许多搜集来的坏铜钱中抽出铜来,他仍恃他的化学本领暂时糊口,俗语所谓家产千万不如一艺在身,有时而验。旋改就汉阳兵工厂理化课长,制药课长,制酸课长等职。至民国十年,吴君年三十一岁,因有人延聘赴沪创办上海炽昌公司,制造硝碱,和他的化学本领又生关系,乃辞去汉阳事,来沪创设该公司,现该公司已成绩斐然,根基稳固。但据吴君言,在初创办的五年中,以与商业上素无接触,故经济营业困苦万状,艰险备尝。吴君根据他屡次创业的经验,对记者慨然说道:“无论创办何种事业,最初的三五年,即不预备失败,亦须预备吃苦。”

  到民国十一年,吴君于主持炽昌余闲,即开始创制味精的研究。味精一物,目前每年营业已近三百万圆,这是记者在上面说过的,但是有一点很有趣味的,就是三百万圆的味精营业,最初却开始于四角小洋。原来吴君忽想到日货“味の素”在中国销路日广之可痛,乃以四角小洋向南货铺购得一瓶,携回化验,发觉其中系含“哥罗登酸钠”(Glutamic acid),吴君乃用有机分析法中德国化学家费虚博士的分析蛋白质法,由面筋中分析出“哥罗登酸”,用来试制“钠盐”,尝之确有鲜味。遂以面筋为原料经多次之试验,将制法屡次改善,使出品成本渐渐减轻,俾合寻常的需要,即于民国十二年春间招股开设天厨味精厂,为抵制日货“味の素”之先锋。

  吴君自味精制造发售以后,仍作不断的研究,意在使购用者以较廉的代价,得到品质更好的货物,故营业亦年有进展。但他对于天厨厂认为最不满意的有一件事,便是重要原料中所用的盐酸没有国货可用,仍用着舶来品。况且市上所能买得到的盐酸大多是用硫酸法制成的,不合于制造食品之用,他虽用别种方法来除去其不合之点,但终属麻烦而不经济。到民国十七年,他决心要创办一个制造盐酸的工厂,并且主张采用电化方法,以合制造味精的需要。但因资本太巨,一时无从招集,恰巧机会光临,在法属安南的海防地方有一个这样的工厂,因办理不善停闭了,有意贱价出售,吴君乃招集资本,抱病冒暑到海防去了一次,便将全部机械买过来了。这种工厂本来是经济侵略的一种工具,它的大本营虽说在安南,它当然转中国市场的念头,一旦让渡到国人手中,也可算是一件快事!机械买就以后,天原电化厂成立了。该厂于十八年秋间开工出货,不特将天厨厂的原料问题解决了,因为它兼制硝碱和漂白粉,所以将许多有关的工厂原料问题也连带解决了。吴君尚在力谋该厂事业的扩充;盐酸为工业重要原料之一,他希望将来能将此本国自制的重要原料供给本国各项工业之用,不必再乞怜于舶来品。

  吴君以化学为职业者二十年,他对于化学的研究,始终认为一种兴趣,所以他这二十年中不和化学试验室中烧瓶接触的时候可谓极少,试验偶有所得,便努力继续下去研究,有时连寝食都忘怀了。记者欣然郑重的说道:“这是各国科学家的研究精神,谁谓中国人中便没有这种科学上的研究精神?”除味精外,吴君研究所得的制品尚有硝渣炼成氯酸钾,人造丝,及关于淀粉的制品多种,得到北京农商部及国民政府的奖励。他除在所管理的几个制造厂中各设了试验研究室外,推己及人,并于民国十七年创办中华工业化学研究所,以应化学工业界的需要,由他联络天厨味精厂担任经济责任,另聘化学界硕彦多人主持其事,注重化学实验的工作,自成立到现在,关于化学仪器设备上的经费已达五六万圆,听说这个机关已成为公有,组织董事会主持,并在工商部及教育部立案。

  吴君因鉴于研究科学须注重实验,故不惮辛苦经营,创办上面所说的中华工业化学研究所,同时他因自己尝过苦学味道,推己及人,对于富有天才而无力求学的青年深表同情,故于本年又发起“清寒教育基金”,延请教育家组织委员会主持一切。他自谦说是不过像舞台上的开场剧,先开锣演起“跳加官”来,甚望继起者能更演轰轰烈烈的好戏,俾多数寒士皆得其所,又因原定的五万圆的目标一时不易达到,乃将天原电化厂给他的薪水按月二百圆捐在里面,现在第一次津贴生已在招考了。

  记者最近发愿要写几篇关于中国人在科学上有所发明或创造事绩的文章,本文的材料就是由我自动的以友谊去访问吴君谈话所得的大概,文责当然由记者自负,这是要附带声明的。我们这次晤谈,吴君最后对记者还说过这几句话:“自从发起清寒教育基金以后,便有多数有志向学的苦学生因为自问与基金章程内所规定的资格不合,来函要求我在基金以外予以个人的资助。他们的志愿自极可钦敬,要求也极正当,只误会我是一个袭有遗产的富豪,或者认我已发了财了。其实我也是个薪水阶级中人,或者进款比普通薪水略好一些,但是数年来锱铢之积已尽于此,故对于惠函的诸君,除致其十二分的敬礼外,暂时只能说一句‘爱莫能助’的话;不过使这清寒教育基金日渐扩大起来,却是我的志愿,我必当用全力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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