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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物质文明与大众享用(1)


  从伦敦到纽约的情形,记者在上次已谈过一些,现在要随意谈些到纽约以后见闻——有的是在欧洲不常有的现象。

  原有一位美国朋友预先有信给我,说要亲到码头来招呼,我到的时候,他因临时有重要会议,不能分身,派他的一位女书记来接我,可是她和我未见过面,码头上的人又多,彼此竟相左,幸而我的行李很简单,只带了一个随身的衣箱,便叫一辆“特格西”,乘到一个小旅馆里去。坐在汽车里,耳朵听到无线电播音的音乐,以及当天新闻的报告,原来是汽车里装有无线电收音机,这倒是我在欧未见过的,可说是美国在利用机器方面特别发达所给我的第一个印象。讲到利用机器,在纽约所见的,可说是一个特色;后来在各处所见的,亦多能表现出这个特色。他们利用机器来大量生产,这个美国所尤著的特色,是大家所久闻大名的;但就小的事情说,却也很有趣味。例如你在小咖啡店里,可以看见他们售卖一种颇像中国烧饼一类的食物,名叫doughnus,在柜台里的一角放着一个白亮清洁的机器,专煎这种饼,有自动机件把面粉液料送入油锅,煎好后又有自动机件将饼送到机器内的另一部分,把它列排起来!用不着有人在旁看着,只须隔若干时有一个人过去把列排满的油饼另置一处罢了。这机器是用白铜造成,巧小玲珑,不但排在柜台后清洁美观,简直好像是个活人在那里工作。

  回想到我们的油条烧饼店,油锅旁的龌龊,一塌糊涂,虽在炎夏,赤膊流着汗的工作者要一天到晚立在酷热逼人的炉旁苦干,情形相去真是太远了。又例如我在一家“自助菜馆”(Cafeteria)里看见一个女堂馆,把一叠一叠客人用过的杯盘,从墙上的一个方洞里放入,这方洞里好像有个小电梯,继续不断地自动地把这些待洗的杯盘送下去,瞬息间又自动地把这些杯盘从隔壁另一个方洞里送上来,便是已由蒸汽洗得干干净净的杯盘,拿出来便可应用。几千人用膳的大菜馆,如用人工来洗碗,怎样地费时间费工夫,可以想见,但是有了这样的机器,不但有消毒的功效,而且迅速简便得多了。又例如他们有所谓“自动菜馆”(Automat),在墙上装有许多白铜制的小格橱,外面装有玻璃,你可以看见里面排着的食物,有的是一盘布丁,有的是一盘三明治,有的……里面有电光烘托着,小格橱旁面列有价目,并有放入“尼枯”nickel(美国最小的镍角子,值五仙)的小洞。你要吃什么,只须把一个或几个尼枯放入,用手把格子旁的一个小柄子一拉,那小玻璃门即豁然展开,你把那盘菜拿出来,自己拿到一张桌上去吃。那个小格橱空了之后,橱内会转动的后壁拍达一转,又有一盘食物放在格子里面,那小玻璃门也会自动地关上,等第二客人来选取。(这是限于冷盘,关于烧热的菜肴,办法不同,兹避烦不赘。)像牛奶或咖啡等饮料也有相类的装置,不过不是小格橱,却是在墙上装有好像自来水龙头(构造讲究,好看得多),你只须把“尼枯”放入这龙头旁的小洞内,把龙头上的小柄一拉,一面拿一只杯子盛着(这杯子是排置好,任你取用的),那牛奶或咖啡会汩汩流出,流到你投入的价值所能买的分量,便突然中止(大概可盛满一杯)。倘若你要再来一杯,便须再投一次“尼枯”。总之利用机器以省却人工,这种“自动菜馆”亦可作一个例子。(在这种“自助菜馆”或“自动菜馆”里用膳,都无须小帐。)上面提起“自助菜馆”,我想附带说明这种菜馆的大概情形,所谓“自助菜馆”,在伦敦只见过一家,在纽约却随处都是。这也可说是纽约特有的情形。其中的情形大概这样:你进门之后,看见一只小箱子,好像邮政信筒似的,上面有一张像电车票的小纸片从一个小长方洞里露出一半,你把这张小纸片抽出时,这洞里会“铛”一响,自动地从里面又露出一张小纸片来。这小纸片上印有数目字,大概自5,10,15等等至100,表示自美金五仙至一圆。你拿着这张小纸片后,自己到一处去取一个大木盘,再到一处取了刀叉匙及“纳拍卿”(食时放在膝上的手巾,用纸做的),放在盘上的一角。

  然后自己把这木盘捧到一个长柜上,这柜是用玻璃镶好的,你可看见你所要吃的东西。沿着这一排的玻璃柜,里面放置着许多食物,由小菜,鱼,肉,青菜等等至面包奶油。你要什么,柜里的堂倌(大多数是女子)就给你什么。等到捧着这个木盘走完这个玻璃柜,木盘上的食物当然摆得不少了(多少随你自己的便),那里另有一个女执事看一看你的木盘上的东西,很迅速地知道共价若干,在你所拿着的小纸片上戳成小孔;倘若你拿了三十仙的东西,她就在这小纸片上30的数字上戳个小孔,余类推。经过这个手续之后,由你自己捧着这一木盘的东西到一张桌上去大嚼一番。吃完就听任用过的杯盘留在桌上(另有女堂倌来收去),只须拿着原来的小纸片到出口处的收款处照付价钱。这样的“自助菜馆”虽只是进口处的票箱(即装小纸片的小箱)是有自动的作用(较大的“自助菜馆”也用机械来洗碗,前已谈及),但大半都是客人自助,人工可减至最低限度,价钱也可比较地便宜。这种“自助菜馆”多少含些大众化的性质,阔人很少到的。

  让我们回转来再谈到机器在美国日常生活中的利用。像上面所谈到的汽车里装置无线电播音,小咖啡店的油饼机,“自动菜馆”的小格橱,“自助菜馆”的票箱及洗碗机等等,事情愈小,愈足见利用机器于日常生活的程度。此外在他们的交通方面,也很可见到。柏林的交通以悬空电车为主要,巴黎的交通以地道车为主要,纽约的交通,两样都占着主要的地位,地下和悬空,都有电车来往。像门赫吞和长岛之间,隔开一条哈得逊河,河底下也开着地洞,有地道车在河下面穿来穿去。在地道车的站上,不用人卖票,也不用人查票,只在进口处有个小机,你把一个“尼枯”投入一个小孔里,就可推开那进口处十字交叉形的铁架子。出口是另一处,该处的装设,只能出而不能进,也用不着有人工在那里照料。

  科学进步,尽量利用机器以代人工,一方面可使人类的幸福增加,物质享受丰富;一方面可以减少工作的需要,使人们得多多剩出时间,多多增加文化上的享受。就第一点说,既能利用机器来作大量生产,物质的享用应能愈益普遍于一般人民,因为生产既多,照理消费也随着容易。就第二点说,既能利用机器于日常的生活,一般人的劳力照理可以减少,原来要每日工作八小时的应可减为七小时,七小时的应可减为六小时,后来乃至各人的工作时间都可减为二三小时,大家可以剩出许多时间来研究自己所喜欢研究的学问,来游山玩水,来听音乐,来欣赏文学,以及其他种种文化上的享用。就我们所看到的欧美的生活状况,固然觉得利用机器的程度,以美国为最显著,但是关于上面所说的两点,仍然相差得很远很远,这里面的原因很值得我们的注意。

  在资本主义发展特甚的美国,他们一般人的生活,当然比半殖民的“注定苦命”的人民好得多。尤其是在资本主义繁荣的时代——这当然是已过去的时代,资本主义的国家固然不能再希望有这样时代的重演,半殖民地的国家更没有重演资本主义繁荣历史的可能——资产阶级还能于大量的利润之外,分些余沥来施舍给劳动阶层,使维持劳动力来供他们的更进一层的剥削。可是重要的目的还是在维持资产阶层少数人的利益,机器的利用是为着资产阶层的牟利,其根本动机原不是为着大众的享用。英国为世界工业国的先进,这是我们所知道的,但是英国利用机器以作大规模的生产,其程度终不及美国,这是因为美国是比较新的国家,一切好像从新做起,没有旧的东西值得他们的顾虑,要用最新的机器就用最新的机器,这在当时是和资产阶层牟利的目的没有妨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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